他从卓玛家离开,给当地的森林公安打了报警电话, 里面有以前和他一同追踪雪豹盗猎者的兄弟,他们对扎西也早有怀疑, 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之后,森林公安来了两个人, 和他一同去扎西家的牧场。
三个人在牧场蹲守。上半夜没什么动静, 后半夜的时候, 牧场里突然出现一只凶猛的野兽追捕家畜。
追捕家畜的野兽,远远看过去, 只看身上的斑纹,确实像是雪豹,但体型没有那么高大彪悍。
森林公安要去营救家畜,被靳枫阻止了,一直等到枪声响了, 野兽倒了下去, 他们冲了出去。
靳枫最先把扎西擒住, 两名森林公安逮住了他另外的几个同伙。
扎西一开始哭天喊地,哭诉雪豹又来袭击他的羊, 死了那么多羊,他又白养了。
靳枫走到野兽身旁,刚要蹲下去,扎西一头撞向他,把他撞得眼冒金星,嘴角也破了皮。
扎西躺在地上被枪猎杀的野兽上面,怎么也不肯挪开。
他一个瘦小干老头,不搞偷袭,当然不是靳枫的对手,他把他提起来,几下就拆穿了他的把戏。
所谓的雪豹,是一条披了雪豹皮毛的家养猎犬。
森林公安把整个牧场搜了一遍,找到了一具被剥皮的雪豹,内脏都取了出来,里面放了防腐剂,尸体已经风干。
扎西不承认那是雪豹的尸体,说是他养的家畜,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家畜。
森林公安请了当地一个野生动物研究机构的动物学家过来,确认就是雪豹,死亡时间至少有一年以上。
鹿鸣听到这样荒诞的事情,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兽冲突,在牧民当中普遍存在,她没想到,有人利用人兽冲突,想出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来制造冲突,为他们恶意猎杀雪豹寻找合理借口。
实在是太可怕了!
靳枫继续解释:“昆仑山附近经常有雪豹出现,袭击牧民的家畜,这种事确实发生过。扎西一开始猎杀雪豹,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畜不被捕杀。”
“他的家畜被雪豹捕杀,他因此有了持枪的特权,报复性猎杀雪豹,获得了补偿。尝到了甜头,后来性质就变了,没有雪豹来袭击家畜,他便制造被袭击现场,为他主动猎杀雪豹做掩饰。是这样吗?”
“结果确实是这样,过程比你想象得更复杂。除了训练家养猎犬撕咬家畜,再制造雪豹捕杀家畜现场,猎杀雪豹。根据卓玛提供的线索,可以推断,他曾经把家畜赶到山上,引诱雪豹捕杀,他再反过来猎杀雪豹。”
“……”鹿鸣突然感觉一股阴森森的寒风吹过来,脊背冷飕飕的。
她想起一件事:“昨天在山上,我们发现雪豹的血迹和毛发,你们搜到的雪豹尸体,是那只吗?”
“不是。山上那只死亡时间就在这两天。”
“这只风干的雪豹尸体做什么用?
“家养猎犬披着雪豹皮袭击家畜,被枪击倒,取下雪豹皮,重新批回风干的雪豹尸体上,留着备用,以防有人突击来查看。”
“时间长了,容易败露,寻找新的备用尸体,会不会就是山上那只?”鹿鸣越想越觉得恐怖,“你觉得,山上死的那只雪豹,还能不能找回来?”
“如果没有被发现,被猎杀的雪豹,会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不同渠道,流到市场上。流转不出去,随便埋在某个地方。森林公安会继续审讯扎西那些人,看看他们会不会交代。”
鹿鸣气得胃疼,不敢去想,还有多少只雪豹,因为这种方式被猎杀,却不为人知。
扎西和达哇的父亲德勒大叔,难以置信他们是亲兄弟,本是同根生的兄弟,最终却走向完全相反的路。
“扎西是德勒大叔的亲弟弟,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起初因为贫穷,经受不住诱惑;后来因为贪婪,被欲望挟持,最终走上不归路。”
鹿鸣胸口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贫穷和贪婪,一个客观因素,一个主观因素,人性中的恶念最容易被这两种因素激发。该怎么解决呢?”
“要解决这两个问题,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靳枫一时也无法回答。
现在更让他头痛的问题是,扎西和沙尘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个沙尘暴,为什么一直只是听到他在作案,这么多年,这么多森林公安追踪,他却从来没有落网过?这个人真的有这么神通广大?
八年前,他在昆仑山,如果秦昭昭没有出现,他再坚持一段时间,是不是就抓到了这个人?
“你在想什么?”靳枫的思绪,被旁边的女人打断。
“没想什么。你也别多想了。”靳枫看向车前方,加快了车速。
他当然不能告诉她沙尘暴那些事,这个女人想象力这么丰富,动不动就自己吓自己。
“我们接下来去哪?”鹿鸣看向后座上的木箱子,“是去昆仑山吗?”
“……”靳枫赫然看向女人,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想什么做什么,她不用问,就能想到,“女人确实是从男人身体里取出来的肋骨。上帝为什么这么做?”
“大概他想吃椒盐排骨吧。”鹿鸣见他眉眼带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是你想吃吧?中午卓玛不是做了糖醋排骨?她是特意为你做的,他们自己不吃这些。”
鹿鸣想到卓玛,忍不住问了一句:“该不会她小时候也喜欢你吧?”
卓玛这种性格稳重的女人,喜欢一个人,只会埋藏在心底,绝对不会像格桑这种小女孩,什么都写在脸上。
“你见到的雪豹都是大鹏,见到的鹿都是小呦,见到的女人都喜欢你男人。你是不是觉得属于你的东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是啊,“鹿鸣笑着唱起了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靳枫目视车前方,一手紧握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找出一根棒棒糖,用牙齿把包装扯掉,直接塞进女人嘴里。
越野车已经开出市区,进入郊外,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飞奔。
远方,天与地交接处,巨龙一般横卧的高原雪山,映入眼帘,雪白的山顶,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刺眼。
昆仑山。
那一瞬,鹿鸣呼吸仿佛停止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她忍不住落下车窗,探头看向前方,脑海里闪过八年前,他们爬昆仑山的情景。
他们从青藏公路经过的昆仑山垭口进入昆仑山,附近东西两侧有玉虚峰和玉仙峰,海拔6000米以上,终年银装素裹,云雾缭绕。
他们爬上玉虚峰高耸巍峨的雪山峰顶,昂然屹立在群山之上,白云缭绕,如若仙境。
她见到了闻名遐迩的昆仑六月雪。
他们在山顶激烈拥吻。
……
可这次,他们重返故地,第一件事却是要把一具风干的雪豹尸体送上雪山。
越野车一直开到山脚下,靳枫把车停好。
“山上气温低,要多穿衣服,你先在车里坐着别动,我去后备箱拿衣服。”
“好,你的也要穿上啊。”
靳枫跳下车,跑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行李箱里翻出厚的棉衣、登山服、防风眼镜等,给鹿鸣送过去。
她在里面换好衣服,跳下车,他已经把后车座上的木箱子搬了下来,两边吊着绳索,方便用手提着。
“重不重?包我来背吧。”
“不用,你只要把你自己搞定就行。今天背不了你。”
“……”鹿鸣想起他们以前爬山,沙漠徒步,穿越无人区,每次都是她兴致勃勃地吵着要去,最后都是她累得走不动,他又要来背她。
鹿鸣提了一下,雪豹尸体风干了,确实比正常情况要轻一些。
成年雪豹个体头体长约1-1.3米,尾长约0.8-1.1米,肩高约60公分,体重30-50公斤。
他背上还背了一个大包,里面装了一些干粮、水之类的食物,和其他的一些户外装备。
准备妥当,他们开始爬山。
昆仑山北坡属暖温带荒漠,四月天,山底下气温还算暖和。
随着海拔上升,温度越来越低。
所经之处,多是干燥剥蚀的基岩山地,几乎没有植物生长,一些沟和岩屑上堆散生有垫状驼绒藜,红沙、合头草荒漠。
他们经过一片死水塘,一群藏羚羊低头在死水塘吃着水草。
鹿鸣取出相机,拍了一组照片。
靳枫在旁边找了个地方休息,看着女人专注着拍摄。
她拍完以后,走到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2008年,大熊猫和藏羚羊成为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你还记得吗?”
“嗯。”
“受到广泛关注后,保护大熊猫和藏羚羊的人增多,2017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调整了这两个物种的保护级别,都不再是濒危物种。”
鹿鸣停顿片刻,抬头看天空。
“雪豹对于青藏高原山地生态系统,正如大熊猫之于西南山地,藏羚羊之于藏北高原。你说,雪豹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也不再是濒危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