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武把一盒一盒的菜打开,放在折叠桌上,坐起床沿,推了推她,她也没什么反应。用调羹舀了一勺白米饭,送到她嘴边,她却根本不张嘴。
“达哇,能不能吃一口?求求你了,你不吃,怎么好起来啊?”袁一武欢快的声音,又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达哇摇了摇头,眼睛还是闭着的。
袁一武气得把碗放回折叠桌上,趴在床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小孩一样抽泣着。
哭了一会儿,起身,抹掉眼泪,又把饭菜端起来,继续哄她吃一口。
……
靳枫敲了敲门,拉着她进去。
“三嫂?不对,三老师。”袁一武看到鹿鸣,两眼瞬间放光,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眼角还挂着眼泪。
靳枫走到他身后,“谁说不对?就是三嫂。”
“哦,真的吗?太好了!早就该这样,改来改去,累死我了。三嫂,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个星期,我们三哥可是吓得魂都没了。我们扑火的时候,他还走神呢……”
“闭嘴!”靳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医生怎么说?”鹿鸣不想再提她昏迷的事。
她在沉睡中,一直在做梦,他们所有经历过的事,都在梦里反复经历,最后都是,他让她早点离开,以后不要再见面。
她始终不愿意离开,也知道,只要她醒了,梦里的一切就会结束。
如果现实中他已经不在了,她宁愿留在梦里。
这或许就是她没受什么伤,却一直昏迷不醒的原因。
袁一武正解释达哇的情况。
达哇不吃饭,也不怎么配合治疗,伤口恢复很慢。
最严重的问题,她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始终闭着眼睛,原本就不愿意说话,现在也不把想说的话写出来。心理医生根本就不能跟她交流。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鹿鸣在另一边床沿坐下来,让袁一武把手中的碗递给她。
“三哥,秦中流那个混蛋,他不是人……”
靳枫打断他的话,“先出去再说。”
他们两个男人出去以后,鹿鸣看着达哇,脸色比身后的白色墙壁还苍白,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眼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对于病人来说,最讨厌听到的话就是,“你要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些话。
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就这么没了一只脚,还是在那样危急的情况,怎么好起来?怎么坚强?
“达哇,我是小鹿姐姐,谢谢你那天给我送信,我跟三哥都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给我送那些信,我可能已经走了。我现在决定不走了,就算走了,也会回来。”
达哇睫毛闪了两下,眼睛还是紧闭着。
“你的脚是不是还很疼?要是疼,你就说出来,哭也没关系,这样心里就好受一些。”鹿鸣抓住她的手:
“我最怕疼了,那次在火场里被大火困住,还没被火烧到,我就吓哭了。如果被火烧到,我一定忍受不了那种痛,我跟三哥说,如果火烧到了我们,让他把我打晕。要不,你也让小武把你打晕,要是太疼的话。”
达哇鼻翼动了一下,两边眼角,流出两行眼泪来。
鹿鸣喜出望外,往前移坐了一点。
“达哇,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是真的吗?”
她紧盯着达哇紧闭的眼睛,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第55章
鹿鸣等了许久, 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达哇一直在流眼泪,却始终没有打开眼睛。
她理了一下思绪,继续往下说:
“达哇, 你上次跟我说, 你想学画画, 把你想说的画出来,我一直记在心上。等你好了, 你就可以去学画画了,学费你不用担心, 我和三哥,还有小武会想办法的。”
达哇轻轻摇了摇头, 把头转过去, 用后脑对着她, 显然不想再听她说这些。
鹿鸣见状,有些不知所措。
达哇心里一定是绝望到了极点了。她在月亮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鹿鸣起身, 把达哇身上滑下来的被子往上拉,盖好以后,离开了房间。
走廊上,靳枫双臂撑着栏杆,俯身看着楼下, 袁一武站在旁边, 正对着他, 不停地在说着什么,情绪看起来很激动。
鹿鸣走过去, 袁一武见到她,立刻停了下来,“三嫂,达哇有没有听你的话,吃点东西?”
她走到靳枫旁边站定,无奈地摇了摇头。
靳枫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失望的表情,松开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别急,这种心理创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
“……”鹿鸣心里很难受,如果她那天不走,达哇不去给她送信,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袁一武背靠着栏杆,面对着病房的方向,满脸愁容。
“三哥,我不想再让达哇回福利院了,以后我来照顾她。可是,这样我是不是就不能留在消防队了?”
“你怎么照顾她?不工作,哪来的收入?你要她跟着你喝西北风?离开消防队的事,不要再提。”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袁一武急得直挠头。
“可以考虑先结婚,你们也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再解决住的地方,在她生活能自理之前,请个人照顾她。”
“就我这点工资,能请到什么人?”袁一武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全都是他解决不了问题,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以前都是在混日子。
“我来想办法……”靳枫的话被人打断。
“我照顾她!”
走廊另一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笃定而清晰,似是考虑良久,郑重做好的决定。
云杉朝他们三个人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走到鹿鸣身边停下来。
“北鹿姐,达哇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让她去月亮山的,她想去看看德勒大叔,我觉得没错,但我不知道她会去找你,还拿了我那些东西。”
“……”鹿鸣看着云杉的眼睛,一时判断不出,她说的是真的,还是为了隐瞒什么。
云杉提到达哇给她送信的事,靳枫和袁一武显然都不知道。
袁一武看起来很兴奋:
“三嫂,达哇那天真的去找过你?那你不就可以证明,达哇没有去月亮山?我就知道,秦中流那卑鄙小人,一定是在污蔑达哇,也不知道他哪只狗眼看到达哇在德勒大叔坟上烧纸钱?”
靳枫看了鹿鸣一眼,站直身体,再看向袁一武:“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没听云杉刚才说,达哇想去月亮山看德勒大叔?”
他原本也觉得奇怪,鹿鸣都已经坐车离开了,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达哇有危险,原来达哇去找过她。
他估摸了下时间,达哇应该是去找过鹿鸣之后,再去月亮山的。
鹿鸣有些矛盾,最终还是把发现达哇包里有冥币和纸衣,才怀疑她要去月亮山扫墓的事情说了出来。
袁一武听他们这么一说,转眼又变得颓丧,趴在栏杆上不说话。
“达哇有没有烧纸钱,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烧了纸钱,违禁是要受处罚,但不代表山月谷森林氧吧的火是她引起的。这件事,李章程会去调查。”
袁一武点了点头,用手臂在眼睛上用力抹了一下,“三哥,你放心,我能撑住,我一定会让达哇好起来。”
靳枫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云杉,“达哇拿了你什么东西?”
“……”云杉迅速低下了头,用手指碰了一下鹿鸣,显然是在请求她,不要泄露她的秘密。
她不回答,靳枫又看向鹿鸣,刚要开口问,达哇给她送什么东西,他手机铃声响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支队打来的电话,立刻就接了电话,挥手示意袁一武先回病房去。
袁一武去病房以后,云杉把鹿鸣拉走,转到另一条偏僻的走廊上去了。
“北鹿姐,那些信,我哥是不知道的。你能不能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不告诉他可以,但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特意让达哇给我去送信对不对?你也没想到她送完信以后会去月亮山。现在她出了事,你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很自责,所以才想来照顾她。我说的对不对?”
“……”云杉呆愣住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那天鹿鸣离开,云杉心情一直很矛盾,她不是没有过私心,甚至想过,鹿鸣走了更好,意味着她还有机会留在他身边。
可挣扎许久之后,最终还是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自己明明知道这些信都是寄给鹿鸣的,却不让她知道,如果因为这一点,让他们分开了,她一辈子都会内疚。
就算她因为他们错过彼此,得到了自己爱的男人,可他并不爱她,他一辈子都不幸福,她能幸福到哪里去?
云杉的心思,鹿鸣最能理解,因为懂得,所以心怀感恩。
她眼眶有点热,上前抱住一下云杉。
“云杉,谢谢你。你放心,如果你不想让他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达哇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疏忽,我也有错。以后我们一起照顾她,一定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