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人看看他二人,叹了口气,跑去二楼找工具。再回来时非但带来简单药品还带来一位蓄须老人,消瘦的身体明亮的眼。
“这是我爷爷,懂点医术,不过是中医,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们。”
老爷子细细看了看伤口,二话不说开始上手。没有麻药,老杜被痛感逼得冒冷汗,却也仅是皱着一双眉,哼也不哼一声。后来进入尾声时老人也劝他们去卫生所。
“我没有全部取出来,怕时间太久失血过多。你们还是走吧,卫生所条件比我这里好。”
老杜一双眼睛已半睁半闭,分不出太多力气说话。
蒋毅看了看他:“……算了吧,能取多少算多少。”
老人叹了口气,草草捣碎两片草叶敷住他的伤口,转身又回楼上去。
霎时,寂静的小院只剩他二人。
蒋毅抻开双腿坐在门槛上,手伸进裤袋摸了摸,没摸着,许是刚才奔跑的途中掉落了,又浑身上下摸索一遍,终于从上衣口袋摸出支烟。他点燃后抽了几口,递给半躺的老杜,老杜接烟时手指不受制的颤抖。
“刚才能跑不跑,留下来干什么。”
老杜狠狠吸着烟,火芒一闪闪的亮,再狠狠吐出去,颇有大松一口气的架势,看上去似乎减轻不少疼痛。
“我老杜不是只顾自己的人。”
他又把烟递回去,蒋毅不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抽,他便接着抽。
“……不如别干了,太危险,你做个正经生意,我照样跟你。”
他笑:“除了这个我一窍不通,不干这个干什么?”狠皱着眉再抽一口,“妈的,刚才死了就死了,老天不让我死,说什么也要干到底。你如果想走就走,我不拦你。”
“……我能走去哪儿,我也除了这个别的一窍不通,不干这个干什么。”
“那你刚才说那话?”
“毕竟差点儿死掉,害怕。”
老杜再笑:“刚才你和那些人抢枪,可看不出你害怕。”
“那会儿着急,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不是有句话叫兔子急了跳墙么,大概就是那样。”
老杜笑意不减:“狗日的,兔子怎么跳墙,是狗急了跳墙。”
他摸一把后脑勺:“妈的,我说怎么说起来不顺口。”
老杜面带笑意抹了把汗,抽完那支烟后靠着躺椅睡着了。
蒋毅看着院中间的天井,眉宇间萦绕难解的情绪。
两小时后青年下来察看,见昏睡的老杜脸色不对,伸手一探,发烧了。霎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再次叫嚷着要送二人去卫生所。
蒋毅自始至终坐在门槛上没动过:“有消炎药吗?”
“你们走吧,我是好心救你们,怎么还赖上了?”
“刚才你爷爷帮忙取出弹头已经算救过他了,再借你家消炎药用用,出任何事我负责。”
青年满腹牢骚,却也前去拿药。
吃过药后没一会儿,天亮了。这家人招呼蒋毅吃早饭,他没什么胃口,拒绝了。
片刻后老人家拿给他一块玉米饼:“他退烧了,等他醒来你们就走吧。”
他接过那块玉米饼,瓷实的分量,还热乎着。
老人略作停留,看一眼熟睡的老杜,悄声道:“干什么不好干那个,既然捡回一条命,以后就别干了。”
蒋毅看着他,苍老的面孔爬满皱纹,因为过瘦,下巴缩成一张松垮的皮,言语间来回晃动。
“既然知道我们不是好人,为什么救我们?”
“我是医生,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好人坏人。”
说完便走了,和孙子一起去院外劳作。
老杜醒来时他不在门槛坐着,蹲在石头砌的阶梯上。旁边是开了花的各式盆栽,盆栽尽头有一口大缸,朱红的旧色圆形的口,盛满了雨水,水中飘着绿色浮萍。
“几点了?”
他看了看表,转头:“八点半。”
老杜朝他旁边的蓝布包裹物扬扬下巴:“那是什么?”
“玉米饼,老头给的,吃吗?”伸手一探,“凉了。”
“算了。”他掀开毯子下地,“逗留得时间太长,我们走吧。”
“你能走吗?”
“走走看吧。先给小金刚他们打个电话,昨天晚上不敢联系,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蒋毅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粗略沟通一番,挂了电话。
“小金刚没事,正安排车来接我们。”
想了想,又打给哑巴,叫他和小金刚一起过来。
那会儿的哑巴已在北三环的老房里守了一夜,同守的还有一夜未眠的秦淮,甚至包括窗户上跳来跳去的小安。
出这趟任务之前,蒋毅特地安排哑巴守在家里,面上和老杜说的是安排他原地留意警方动静,实际的打算是二人于家收拾包袱,随时准备撤离。
经过一夜的整理,秦淮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正打算给秦峰留下一封信时,哑巴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紧张不已,以为终于等来好消息,却见哑巴挂了电话后跟她来回比划着手势,怕表达不清,又执笔画画,画出北三环的家,又画出一条路,路的终点画出颗代表蒋毅的人头。
末了,从起点比划至终点,敲了敲那颗人头。
“行了,你去吧。”
她的表情虽说不上失望,却也失去前一刻的期待。
茶几上有具小茶壶,茶壶里盛着凉水,她口渴许久也未曾喝过一口。这会儿也不管哑巴,拎了茶壶走进厨房,插上电后开始烧水,电流接通嗡一声响,在安静的清晨格外突兀。
她看了看橱柜里放置整齐的碗筷,灶上还有头天没吃完的水果,是蒋毅出发前买的,半掩在透明塑料袋里,黄橙橙的颜色,凹凸平铺的形状,散着淡淡的清甜味儿。
许是太渴等不及水开,她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却不如闻上去甜,也不解渴,只是些许发涩。
期望总是在要紧的关头落空,一次又一次,还不能追根溯源。人们总是轻易说理解,却不知真正的理解其实很难。
第59章
蒋毅从院里的树上掰了根结实的树枝, 老杜撑着它站起来,受伤那只腿的裤脚高高卷起,脚上趿着皮鞋。他从裤兜里摸出几张钱放在躺椅上, 之后和蒋毅走了出去。
屋外是青山绿水, 沿路的地里种了成片烤烟。他们顺路出村去往丽江的方向,不敢走得太久也不敢停留, 一路走走停停,后来抵达目的地时已过去好几个小时,二人一人买一块面包当饭吃,又挨着杂货店等待许久。
面包车来时只开了后门,蒋毅扶老杜上车, 自己也上去,车门砰的合上,再刷的开走。
“杜哥你的腿受伤了?”
“死不了。”
他说着转头, 见小金刚穿着对襟短衫和白长裤,头上甚至戴着一顶卷边毡帽。
“怎么穿成这样?”
“昨天打起来时我没命的跑,幸好掉进沟里才躲过一劫,天一亮我就去附近的村民家借了套衣服,掩人耳目。杜哥你们也应该换套衣服, 免得被发现。”
“屁大的事,看你那胆子。”又看着哑巴, “你找的车?”
哑巴点头, 指指蒋毅。
老杜应了一声,对蒋毅说:“还好你留了个人, 正好派上用场。”
蒋毅看着窗外飞驰的树,问小金刚:“虎皮呢?”
“……”
老杜转头也看着他。
“……当时太乱,大家都是各跑各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下车之前他不是找地方上厕所去了么,应该没事吧。”
“你打过电话了?”
“打过了,打不通。”
边说边掏出手机再打一遍,依然不通。
老杜想了想,极轻的叹口气,没说什么。
小金刚:“不会被抓了吧?”
“……先回,回去再说。”
回去之后先去的医院,医生给老杜换药包扎后又给他打上点滴。
“时间太长,有三颗进入皮下太深,取不出来。”
“影响走路吗?”
“一般没什么影响,只是刮风下雨会有胀痛感。”
老杜屈起好的那一条腿,胳膊枕在膝盖上,闻言扬了扬眉,并不怎么在意。医生走后他朝蒋毅使使眼色,蒋毅便去找医生,明里暗里提醒他别报警,这事才算勉强告一段落。
他的病床靠窗,蓝色的枕套白色的墙。
蒋毅给他倒水时他还打趣:“我们哥俩有缘,排着队的住院。”
蒋毅笑:“我打电话叫人过来轮流照看,你正好趁这个时间休养休养。”
“不能休息太久,公司的事不能拖,拖久了就黄了。”
“那你什么打算?”
“能下地了就出院,公司的事该忙就忙,货该发就发。”
“人都不知道被抓了几个,怎么发?”
“大批量不好走就小批量走,一点点往外送,只要有人买,不愁卖不出去。”
蒋毅没说什么,他又道:“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吧,这几天还得小心点儿,再想办法联系虎皮,看看人到底在哪儿。”
蒋毅应着,等几个手下来了病房才带着哑巴离开。
再回到北三环的旧楼,已夜幕降临,又一天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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