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要是不让我说话,你就自己送啊,还说啥有的没的?给给给,你自己拿着这一袋子东西送吧。”
老燕头儿说话间,还不让把手里的袋子当真给提起来,作势往她那儿塞。
“好了好了,爸妈别闹了啊。”
田秀平狠狠地瞪了一眼老燕头儿,“我不稀得恨你一般见识!”
燕建学报名去部队,他知道他不是靠着唱歌跳舞去的,就算是现在社会安全了,部队也总归是有危险在的。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爸他妈。
不过看这样子,他爸妈还是老当益壮得很啊。
“咱儿子是去部队搞学问去了,又不是真的当排头兵。”
这个年代,还是以读书人为骄傲的。
就比如,虽然燕金梅只是公社小学的一个老师,村儿里还是很多人家都羡慕得很,想把燕金梅娶回家的更是数不胜数了。
“部队里头还有搞学问的?那不就是指挥别人咋打仗去?”
燕建学也说不好,毕竟自己只是知道了人家要招人,自己也是去试试,人家收不收还不晓得。
可老燕头儿夫妇俩,俨然一副送自己儿子上火车的模样儿。
燕建学很委屈的。
不过所幸到了学校以后,无论是填报名表还是面对面交流,都非常顺利。
老燕家三代贫农,根红苗正啊。
“我们家大丫头还在部队文工团呢,都去了一年半了。”
老燕头儿忍不住显摆自己的宝贝闺女,还要给人家介绍一下在文工团跳舞的燕金桂。
人家摆台子招人的,确实是眼睛一亮:哟,还是个军属家庭,那敢情好了啊。
“军属啊?军属好,军属光荣!”
燕建学的成绩自然不用说,别说在县里,就是在市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部队需要人才,需要他这样儿的人才。
招人的老师收了他的各种报名表还有各项身体素质检查的单子,让他回去等信儿吧,多则三五天,怎么也出结果了。
田秀平却不乐意了。
啥叫回去等结果?要不要不能当面儿说?
“妈,人家招工都这样儿,不是针对谁。”
田秀平一听,好像确实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哦,不好意思咧嘴一笑,“好吧,妈知道了,咱回家,家里还剩下点儿细粮,妈给你搓面条吃。”
三五天确实算长的,因为这个县是招人的最后一站了,多半也是为了县高中里以燕建学为首的几个尖子生专门来的。
部队看了各地的学生情况,早早儿就对燕建学留意了。
也单单隔了一天,通知单就传到了公社里,公社又传给生产队。
沈铁民亲自拿着通知单,来送给老燕家。
老燕家不得了啊,才出了一个女军人,拿上又来一个男军人。
燕建学高中没读完,也要戴着大红花走了。
沈翠兰听见外头她大哥来了老燕家,赶紧披上棉袄就出了门儿。
今年过年,沈翠兰嫌外头天寒地冻道儿还滑,就没张罗着回一趟娘家,反倒是家离得远在别村儿的赵春芳和王淑芬回了娘家。
因为这事儿,老沈家暗地里不高兴了好些时候。
当姑娘的时候好吃好喝供着你,为啥?
还不是图你以后嫁了好人家能帮着带一带家里的小侄子?接济家里头?
现在倒好,嫁到了老燕家,没给娘家弄粮食,没给小侄子弄糖扯衣服就算了,连娘家都不回了。
白眼儿狼。
不怪别得,怪就怪沈翠兰拎不清楚啊,她还以为自己是家里人的心头宝呢,哪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任务。
她近来怀孕,嘴馋,无比想吃辣的,怀念每年晒在家里梁上的那一串串红辣椒。
出了门儿,见到沈铁民,她笑眯眯地腆着肚子,用手轻轻扶着自己的后腰,“哥!”
一整个新年啊,胡春花都在嘟囔,沈翠兰白眼儿狼、没良心、嫁了婆家忘了娘,听得他们爷们儿几个快要烦死了。
现在见了沈翠兰,耳边的那些骂声又再一次出现了。
沈铁民把通知单交给了田秀平,就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了。
他身后还绵绵不绝传来,来自于沈翠兰的呼唤“哥,我要吃妈晒的辣椒啊!”
第14章
看到通知单的田秀平是又激动又伤心,燕建学有了好前程,她当然开心,可一想到儿子就要离自己远去,也是心里老大的舍不得。
部队里有吃有穿,比学校里好得多,燕建学啥也用不着拿,回头去了部队,还有补贴拿,按照他的性子,当然是和燕金桂一样儿,啥啥都交给妈。
他不能再身边儿尽孝,就只能好好儿以后再物质上多多孝顺他妈了。
大罗村儿在北方,冬天格外地漫长,也足够冷。
北风呼啸,清冷而凛冽。
燕建学离开大罗村儿那天,就是这样的天气。
天空里还零星飘着点儿雪花,一切景象都映衬着田秀平的心境。
再舍不得,儿子也是要走的。
田秀平这回没选择送儿子上县里火车站去,那样儿难受的场景她可怕自己个儿老脸绷不住,再大哭出来。
想想去年的老燕头儿。
田秀平略微冷静地摇摇头。
最后还是燕建国哥儿几个送了老三上火车,在兄弟几个的眼里,燕建学是家里最出息的,能带着大红花,让人家一路上敲锣打鼓送上车。
别说老三了,就是他们几个也觉得长脸得很。
燕建学又吩咐了几位兄弟好好照顾家里,代替自己尽孝的话。
在燕建国这几个没读过书的人心里头,哪有啥尽孝不尽孝可言,就是听妈妈的话啊!
田秀平连老燕头都敢打,还不听老妈的话?
那肯定是不想活了。
老燕家兄弟几个在寒冷的县城车站,抱着头,互相难过了好一阵子,老三才上了火车。
家里的田秀平,等燕建学几个前脚走了,后脚就躲在燕建学的隔断小房子里头哭去了。怕被老燕头看见,还故意压低了声音。
老燕头还是听见了她抽搭的声音,好说不说地凑到门口儿去,龇牙咧嘴调侃一番。
“哎哟,他妈啊,你咋的了?是剥了大葱没洗手啊,还是风太大沙子飞你眼睛里去了?”
田秀平没回答,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儿,挺直了腰杆儿,可是抽搭的声音还是没停下来。
老燕头平日都是被她按着打的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得好好儿借机回嘴?
“全家最坚强的他妈啊,你到底是咋的了?还是要我给你去拿点眼药水儿回来才舒坦?”
田秀平硬是从嘴里头憋出来一句“没事儿。”
“咋没事儿呢?上回金桂走,你还说我来着,现在咋着,你看你还绷不住了你啊……”
在田秀平这儿,有个再一再二,就不该有再三再四的了。
话不能瞎说,事儿不能瞎干。
老燕头三番两次挑衅,也是让田秀平再也受不了了。
“咋的?!是不是轮得到你再来说我!”田秀平双手从燕建学的床上抄起一个鸡毛掸子,举着就朝老燕头跑过来。
老燕头瞧见了田秀平咬着牙,恶狠狠的表情,才知道,完了,老燕家的母老虎真生气了。
“他妈啊,我就是说实话啊,我没瞎掰。”
眼见着田秀平拿着鸡毛掸子追过来,老燕头赶紧跑啊,瞬间就冲出来了房门,进到了院子里,吓了院子里赵春芳和王淑芬一大跳。
她俩刚看见公公急三忙死冲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婆婆的声音响彻耳畔。
“燕大力!你给我站住,我保证不打死你!!!”
赵春芬她俩都傻眼了。
这老两口闹哪出呢?不是三叔刚走吗?就打起来了?
老燕头在院子里绕圈跑,田秀平拿着鸡毛掸子恶狠狠地在后头追。
赵春芳和王淑芬拦着也不是,冲上去抢鸡毛掸子也不是,就只能干瞪着眼着急。
“爸啊,要不你就停下让妈打两下算了。”
赵春芬是在担心这冬天脚底下本来就滑,平白走路都有可能会摔一跤,这老两口在这儿跑来跑去的,万一摔着了可咋整。
老燕头可觉得不成的,这田秀平年轻时候啥样,儿子媳妇儿们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这一掸子下去,不死也会残废的,年轻那会儿她一棍子打下去,可是好悬打断村里流氓的胳膊啊。
“你妈会把我胳膊打折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老燕头纵身一跃,从石碾子上跳了过去,往门外跑过去。
他的老伴儿他知道,还是好面子的,出了门儿,她就不可能真的殴打自己的老伴儿让别人家笑话去了。
果不其然,老燕头跑到外头以后,田秀平并没有紧跟着追出去,儿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就不信你不回来!”
转过身,拿着鸡毛掸子的田秀平,看着满脸惊恐的赵春芳和王淑芬,稍微收敛了一些凶狠的神色。
婆婆嘛,还是多少要收敛一点的。
不过,她好像想不起来咋生气的了。
话说老燕头跑出门儿,没敢回头,一直撩出去好远,听见后边儿没有田秀平的骂声,才敢回头瞅一眼,渐渐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