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没立刻答话,手里还在慢悠悠地转着她的手机。
饶束心里有点虚,她一直不希望他知道那些事情。她试探着问:“你……问了小团什么?”
“小团?”他转头,看她,眼尾上扬,尾音也上扬。
“就那间旧书店店主人的儿子,上次你见过他的。”
“我知道,”张修依然看着她,“我的重点在于,你不认为这个称呼…太亲密了吗?”
“啊?”她愣了两秒,尔后眉开眼笑,解释说:“其实这是一个笑点来的。小团的全名叫‘付团结’,他人不是长得特别瘦吗?但他又总是强调说自己特别壮,所以我们就给他折了个中,叫他‘小团’,直接让人想到肉乎乎的小孩子。”
他听她说完,没笑,眉目无澜。
饶束捂脸,“哎呀真是,我都说了这是一个笑点,你怎么这么不给人面子啊?好歹假装笑一下吧!”
“有点困难。”
她笑着靠在座位上,“你很讨厌你知道吗?”
“我应该没必要知道。”张修把她手里那瓶纯净水拎出来,拧上瓶盖。
“你那位朋友很遗憾,”他说,“因为没有去参加你组织的互助分享会。”
饶束的思维被他这句话瞬间拉回,她又开始心虚了,但只能先顺着他的话聊下去。
“嗯……小团马上读高三了,好像要补习,下了晚课之后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就没赶过来。”
张修象征性地点了点下巴,没说其他了。他无聊地摁了一下她手机上的home键,发现她依然没给她自己的手机设置密码锁或者指纹锁,指尖往上滑一下就能看见主屏幕了。
而饶束在等着他继续说话,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
她转头去看他,一看就看到了他正低着眸在玩她手机。
饶束伸手去抢,“你怎么又偷看我手机呀?”
“‘偸’字用错了,建议你换成‘光明正大’。”张修只是随便点开了她的几个非社交软件。
“那我现在不允许你光明正大地看了,”她的手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给我啦!”
“一部连屏幕锁都没设置的手机,还有什么隐私?”
“就算没隐私,你也不能随便看。”
两人争抢了一会儿,张修话锋忽转:“你那位朋友很崇拜你。”
“我很多朋友都很崇拜我。”
这句话成功地让两人的动作都顿住。
片刻过后,饶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大概包含了多少信息。但已无法当做自己没说过这样一句话。
她默默地缩回手,默默地转头看向另一边,默默地从暗色的车窗上留意他的反应。
“每个人都有挺多面的。”
她听见他在说话,语调平静,透着某种静水流深的大智大慧之感。
“越多面的人,越像一颗钻石,棱角也越多。”
她默默听着他说,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掌心向下,坐姿端正。
“钻石跟球体是不一样的。因为,球体可以伪装出很多个面,但归根结底,它只有一面。”
张修一边漫不经心地讲着话,一边点开她手机上的微信app。聊天页面上有无数红点,消息数目从99 到999 。
他一目了然,抿着唇浅笑,接着说:“球体的多面性,是由伪装得到的。钻石的多面性,是它本身的特性。”
他侧转脸,往前倾身,去看她的脸。
“我喜欢钻石,不喜欢球体。”他说。
饶束“哦”了一声,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用右手拇指指甲掐着食指指腹,小声问:“那你知不知道市面上有一种钻石,叫做‘球体钻石’?”
张修垂眸一笑,“那是不严谨的说法。钻石就是钻石,无论给它冠上多少修饰词,它本身还是钻石。”
饶束清了清嗓子,别扭地掐着手指,“所以你是在……那个,疯狂暗示,我是一颗钻石,而你,你喜欢我,这样子吗?”
她一说完这话,旁边的人立刻笑得歪倒在后座。
饶束转过身,有点懵又有点脸红,“怎么了?我说错了?”
张修坐直身,收敛笑意,把手机还给她,然后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是一种环绕和保护的姿势。
“没说错,我亲爱的小双相。”他在她耳畔说。
饶束刚接过来的手机,猝不及防又掉了下去。
她整个人都傻了。
3
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已经放开了她好一会儿的张修打开车门,顺便说了一句:“我认为你的右手可以自己开门。”
言下之意:别等着我帮你打开车门,尽管我几分钟前刚亲口承认过我喜欢你。
饶束还是懵的,主要是因为他说出来的那个词。
双相。
这让她怀疑这家伙很有可能在刚认识她不久的时候就知情了。而他并不介意。
小双相。饶束坐在车里傻笑,说不清自己的具体感受。
张修向司机要了一个全新的口罩。撕开包装,勾出来,他动作娴熟,把口罩戴得很正。
前座还准备了两顶棒球帽,司机递给他,他没说什么,把棒球帽松松地扣在头上,压住了黑色碎发。
等他做完这些,饶束还没下车。
张修又走到后座,屈指轻敲车窗。司机帮他降下车窗。
他看见她坐在那里傻笑,顿时感到好笑又惊奇,“很晚了,你能不能速度点?”
“啊,啊?”饶束回神,冲他眨眨眼,“哦!到了啊。”
他走开几步,双手收在裤兜里,闲闲而立。
饶束打开车门,反手关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零点之后的广州天河,医院有着医院的样子——人不少,但不吵。
夏风把饶束的短发吹得比先前更乱了,她站在车子旁边,看着张修,舔了舔唇。
而张修抬眸望着医院大楼,他对医院存在轻微的心理障碍。虽不是不能克服,但总归不太舒服。
“张修。”饶束喊了他一声。
“嗯?”他收回远眺的目光,“走吧。”
“那个,等等!”饶束用没受伤的右手挽住他的手臂,但他立即把手抽了出来。
“抱歉。”他衔接自然,转而用左手牵住她的右手,“不太习惯那样。”
“哦……”不太习惯挽手?
饶束没多问,手指稍稍用力,她也握住了他的手。
冰凉的,细腻的,甚至有一种不是真人的触感。他的手怎么总是如此?
“就,我想问,”饶束轻吞口水,任由他牵着她走,她看着两人同步的鞋子,说,“我身上的不□□,在你眼里是一个小气泡,是不是呀?”
张修挑挑眉,不答反问:“你希望它在我眼里是怎样的存在?”
她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那就别管,”他牵起她的手,举到唇边,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一下,“我来决定它的模样。”
饶束望着他,有一句话在她喉间徘徊良久,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很了解躁郁症?”
这么一句话,隐含的意思相当丰富。他那么聪明,不会听不出来。
而张修只是轻声笑,“了解的应该不会比你少。”
饶束感到心脏紧紧一缩,手上的力气也加重。
“松一点,”他蹙眉,“手指会疼。”
“哦,”她立刻松开手,但他的手还牵着,“你……”
欲言又止,饶束干脆拉着他停下,面对面问他:“是我想的那样吗?”
“不是,”他说,“我只是对大多数的精神心理类疾病都深入了解过。”
“那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了解?”
“防范于未然。”张修云淡风轻,牵着她继续走。
饶束没再问,想了想,跟他开玩笑说:“是不是你很久以前就预料到,以后你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人?所以去研究那方面的东西,防范于未然。”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你说是就是吧。”
第40章 张
1
从医院回来, 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张修让饶束去泡澡, 她趁机耍赖:“我是伤员,而且还伤在手上, 洗澡这件事, 对我来说, 变得很困难。你看……你要不要帮我……”
“你惯用右手,无碍。”
“……”一击就破,饶束没借口了, “好吧。”
看着她走去浴室的背影,他垂眸笑了笑。
从裤兜里勾出她那块腕表, 在明亮的灯光下再一次仔细观察。
张修没问她,为什么会在那种意识稀薄、精神状态不对劲的情况下,咬自己的左手手腕。
为什么咬的不是右手?而是原本戴着腕表的左手?
尾指勾着这块血迹斑斑的腕表,轻轻晃了晃, 他转身进了书房。
找出一个装过其他东西的小礼品盒,把她的腕表放进去,没有清洗, 没有擦拭,合上盖子。张修握着小礼品盒站在原地想了想, 最后把它放进了靠墙那排书架顶端的小型收纳箱里。
这个收纳箱里放着其他一些小玩意, 大多是用不着了却也舍不得直接扔掉的物件。有莎娜的耳环,有一盒彩铅, 有哈瑞特给他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