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心脏的人不会心花怒放。”
少年面无波澜,方才不经意的开怀烟消云散,竟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饶束皱着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空间安静下来了。
“喂,怎么说我也是个读大学的人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她跪直上半身,“没有心脏的话,你怎么活啊?”
他笑,很敷衍,“带着胸腔里的空缺,这样活。懂吗?”
又一阵沉默。
然后是她轻轻脆脆的声音。
“……会懂的,”饶束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看着他说,“以后我会懂的。”
她的眼眸里衍生了太多他承载不起的东西。
张修忽而觉得自己表露得太多了。
操。
他缩回手臂,不让她拉衣袖。身子也往旁边歪了歪,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你,你别躲啊,我是说真的!只要你愿意让我懂,我真的会懂!”饶束拉着他衣服不放手,结果他一歪,她也歪了,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靠,你做什么?强·奸吗?”张修背靠床沿,桃花眼微愠,略震惊地看着趴在他身上的人。
饶束更震惊,“什么鬼!我、我、我是这种、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人吗!”
“你不是,难道我是?”也不看看现在这个姿势。
“我、我只是,只是腿麻!”
“这个借口你已经用过了。”
“我、我……”
他打断她的话,“别结巴了,还不起来?”
张修忍着没把她直接推开就已经非常超乎他自己的想象了。年岁至今,他从没被任何人以这种方式亲密接触过。
饶束慢吞吞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起到一半,手又拐了个弯,伸向他的手指。
“我刚打开灯的时候,看见你的手,好像……”她即将要触碰到他撑在地板上的手背了,他却在这时及时藏起双手。
“怎么?”张修把双手藏在背后,冲她挑挑眉,“扑完了还要摸摸手么?”
“哪有!”饶束又被他的话激到了,“你怎么老把我想得这么龌龊呢!”
“抱歉。这只是合理联想。”
“……”她放弃反驳了,她得先问重要的问题,“那还有上次呢,上次你抓我的手,那个温度就很不正常啊。所以你的手,是不是有什么……”
“没有。”
她还没把“病”字说出来,就被他干净利落地斩断了后文。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张修蹙眉,“现在可以起来了?”
“哦。”饶束这回不得不从他身上爬起来了。
“明天会有人送你先送你回一趟学校,但九点前要到白云机场。”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往外走,还顺口说了一句“不早了,休息吧”。
饶束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你不跟我一起去学校啊?”
张修轻声嗤笑,反问:“我为什么要与你一起去你的学校?”
“因为我只是回学校拿几样东西嘛,很快的,我们顺路去一下就好啦。”
“我也要回学校一趟。”他拐去洗手间。
她趁机追问:“你哪个学校的呀?”
“幼儿园。”他关上洗手间的门。
“……”饶束站在外面满头黑线。
她想了想,气不过,贴在门上吼了一句:“以后我就叫你‘三岁小朋友’了!你真的好幼稚!”
她的话音刚落,里面就响起了哗哗水声。
3
一阵干呕。
被水声掩盖过去。
反胃的感觉从用完晚餐开始就没停止过,但他就是吐不出什么来。
撑在洗手台边沿看镜子,张修抿抿唇,拉开镜柜,找漱口水。却在这时瞥见一袋放在最外边的中药。
容嬷嬷跟他一起生活后不久,她就开始研究所谓的中药调理,隔几天就把他押进洗手间,让他的手泡在药水里,进行传说中的药浴。
每次他都望天叹气,想跟洗手间里的天花板探讨一下: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笨的妇女?
若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中草药能让他的双手好起来,莎娜还要满世界给他找顶级骨科医生吗?直接聘请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马来西亚神秘专家不就好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好笑又无奈的事情,他用指尖戳了戳那袋药水。
大概是两三天前熬好的,深棕近黑的颜色,安静地躺在镜柜里。
今夜握着游戏手柄玩了太久,以一种发泄式的玩法跟自己赌气,这会儿他的手还是抖的,但没有摔东西那会儿明显了。
低眉敛目,张修把那袋中药倒进薄质玻璃盆里,放了热水在洗手池,然后把玻璃盆放在洗手池,慢慢加热,十指摊开,浸入药水。
这次他没有望天花板了,而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不眨眼,不走神,一直看,将这张脸的所有细节铭刻于心。直到药水的温度变冷。
就偏要熟悉透彻自己身上的一切,才能在这漫长的黑夜里摸黑前行。
知己,永远是不败之本。
4
翌日清晨。
饶束起得比鸟儿还早,但没有张修早。
她怀疑这人昨晚压根就没睡。
“三岁,我们两点多才睡的吧?”她睁着睡意未消的眼睛,努力睁大,瞅着那个站在厨房外冰箱前的少年,好奇至极,“现在才六点,你几点醒的?”
“睡到自然醒。”他背对着她,在冰箱里找喝的。
饶束困倦地“哦”了一声,飘着脚步去洗手间洗漱了。
洗漱到一半,她猛然回味过来:刚才他的背影好像跟上几回不太一样啊。
她握着牙刷跟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大眼,瞪了半天,也没总结出他今天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张修连早餐都用完了。虽然饶束完全看不出来他吃了什么,餐桌上只有半杯剩下的蔬菜汁。
“我建议,”他拿手帕擦着指尖,跟她说,“你找间早餐店或者回学校用早餐,来不及的话也可以登机之后再用。”
“哈?”饶束刚拉开一张餐椅准备坐下,听到他的话,动作又卡住了,要坐不坐的,弯着腰站在那里。
她眨眨眼,琢磨了一会儿,直接问:“你是不是不会做早餐?”
擦完手的人抬起眼眸,静静盯着她看,那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特么知道了就一定要说出来吗?
见他这眼神,饶束更加笃定了,“你真不会啊?我的天,这都被我猜对了。”
“要我夸一下你?”
“哎这个就免了,”她眉开眼笑,“那你吃了什么啊?不对,你吃没吃?”
很明显的,他拒绝回答这种日常性的问题。
彼此之间没有熟到某个程度,过问日常总归是令人不自在。
但是饶束没有他这种骄矜的意识,或者说,她所接受的教育培养与他的大不相同,所以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你不会就喝了杯绿油油的蔬菜汁吧?”她边说边离开餐桌,“我帮你随便整点吃的吧,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种喜欢吃飞机餐的人。”
张修不答反问:“你就这么迫切地想得到‘神算子’的称号?”
饶束懵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扶着冰箱一通笑。
她发现他的说话方式很别具一格,是别人很难模仿的风格,常常在谦逊中暗含攻击性。
“所以我又猜对了是吧?”饶束站在冰箱前看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经典款棉质衬衫,内搭白T,没扣衣扣;黑色休闲长裤;黑白运动鞋。
看上去,他整个人除了黑就是白,哦,唇还是鲜红的。
从头到脚观察下来,饶束或许明白了他今天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好像比上几回大了一两岁的样子。
不过还是不超过五岁。她笑着在心里想。
张修没回答她那句话,低头发了条短信,一抬头就对上她笑盈盈的目光。
“女孩子是否矜持一点比较好?”他问得坦荡而自然。
但饶束却因他这句话而红了脸,“我哪里不矜持了?不就他妈多看了你一会儿吗?不好看的人我还不看他呢。”
他笑,“女孩子是否不要讲脏话比较好?”
“我,我他妈!”饶束无语了,越说就越是让他抓住把柄。
“记得带上那个行李箱,”张修没继续跟她扯,“车在外面,你随时可以走。”
“好。”饶束见他要走,又问:“你不吃早餐啦?”
“我用过了。”他走出餐厅房,没几秒又折了回来,“凡是能用钱买到的用品,你都不用携带,拿上个人证件就行了。嗯?”
“嗯嗯。”她点点头,看着他又转身走了。
即使再怎么没留心,饶束也看得出来这少年在物质方面大概是个什么状况。
但她也没其他更多的感觉,比如自卑或者幸运之类的。
因为,比起他的财富状况,她对他的其他方面更感兴趣,所有方面都感兴趣。
饶束已经很久没对别人产生过兴趣了,有时候如一汪死水地活着反而更省事也更安全。
但在这无聊的生命中,总得有那么一次,需要我们亲手打破所有的惯例,只为追寻那一抹,活下去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