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胡伟的存在就很关键了。他看了那吉的分镜头图,基本就了解了,然后就从旁帮补。也巧碰上顾情长演过不少戏,往往胡伟一说,顾情长就秒懂,偶尔她还能帮着那吉向配角和群众演员说戏。那吉在这个过程中也慢慢变得老练成熟起来。
徐子安在老家朋友多,饰演环卫工的群众演员也是找的当地群众,可巧春华所在的环卫小组竟然被找来了。这些环卫工不需要表演,他们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不过顾情长和春华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很快马路戏份结束,她也就领了钱离开。
剧组一启动,就是几十号人共同配合的过程,容不得有人分心。虽然这个剧组有点粗糙,不像《致命追击》的剧组成熟专业、配合默契,在拍摄过程中也经常出现各种问题,诸如场工订错盒饭,不得不多付钱,或者盒饭迟迟不送来,让演员饿肚子拍戏、道具出问题不得不停拍某场戏……
但却有一种勃勃生机和旺盛的生命力。
徐子安从焦头烂额到渐渐能上手,最开始一段时间吼得嗓子都哑了。
那吉和胡伟也同样不轻松。相比,顾情长反倒觉得自己的任务最简单,她只需要好好按照导演的要求把戏演好就行。
白天拍完戏,晚上,几个主创就集中在屋里看拍完的片段素材,经常会讨论到很晚,那吉为了改剧本不时通宵熬夜。除了男主演还没来之外,顾情长觉得剧组的一切都算的上顺利,虽然还是免不了磕磕碰碰,但是所有人身上都有一股单纯的热情,以及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强大韧劲。
这种埋头做事的氛围很迷.人,很招人。
顾情长似乎渐渐找回了久违的对表演这个行业的热爱。
从前她也喜欢表演,但更多是一种除了表演,她没有其他擅长的微微无奈,而现在这种深度参与剧组、与所有人共同努力完成一部电影的体验和经历,让她对电影艺术有了另一层感触。
电影不是一个人的工作。表演也不是一个人的表演。所有人都是在互相成就彼此。
在中秋节前一天,丁晨曦终于带着助理魏武抵达剧组所在的旅店。他一到就前往片场,当天顾情长正拍一场女主角方茹的夜戏。
第21章
不同于顾情长上次饰演的冉楚楚, 这次的方茹是个从骨子里就很冷硬的女人。
她从小失去父亲,母亲是名环卫工人。方母收入微薄,但性情淳朴疼爱儿女,因此不愿意改嫁, 带着一对儿女, 艰难地生活,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扯长大, 方茹也考上了重点大学, 一切都在好转,但命运显然并没有放过这家人。
方母在上班期间, 意外被一位酒驾司机撞飞, 头破血流倒在地上。而当时方茹还在上高中的弟弟恰巧晚自修结束,从学校下课, 等待母亲一起下班回家。
亲眼见到母亲被车撞倒,冲动的少年便上前要拦住肇事司机。因为时近深夜,这段马路上车少人也少, 谁也不知道当时少年是要上前找司机理论,还是要求对方将方母送医。但司机却瞬间加大油门,猛打方向盘,从少年身上碾压而过。
等方茹赶到医院时,方母仍在抢救室中,而自己的弟弟头上蒙着白色床单,已然气绝身亡。
顾情长今晚要拍的就是这一场在医院的夜戏。
和导演讨论完这场戏后,顾情长就一个人默默呆在角落中, 酝酿情绪。导演交待其他人不要去打扰她。
等打板声音啪一声响起,场记退场。胡伟就架着摄影机,把镜头对准了医院长长的走道。
幽幽的惨白月光,灰绿色的墙面。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兀地在寂静的深夜响起。顾情长饰演的方茹,一身白衬衫牛仔裤,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走道口。
她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软,全身陡然失力,双膝跪倒在地。抢救室的红灯灭了。她两只手抓着墙壁,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从白墙上抠下一层灰,她才借力缓缓站直了身体。
医院这段戏是一组长镜头。镜头一直跟着她。
她面无血色站起身,看着抢救室的门大开,一张病床从里面被两名护士推出来。
她的牙关咬得卡卡作响,脚步却越来越稳,腰背挺得越来越直,整个人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提起来。她稳稳地走到护士面前,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开口说话。
白色床单从头覆盖到脚,隐约能看出底下的人体轮廓。
医生摘下口罩:“节哀顺变。”这少年还未满十八岁就抢救无效死亡,他知道对于家属来说这是异常沉痛的事情。
方茹的反应超出他的预料。
他见过大哭大闹的家属,见过歇斯底里的家属,但没见表现这么冷静的家属。
她缓缓蹲下身,双膝着地,手慢慢摸进床单底下,摸到了弟弟左手多出来的第六节小拇指。弟弟从小就因为多长了根手指头被小伙伴嘲笑,她一直想尽快毕业,等攒够做手术的钱,他一定会很开心。
但他没等来这一天。
镜头对准了方茹那张清水出芙蓉的白净脸庞,她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资本,她脑子聪明、人也长得漂亮,凭借这些,她有信心能给自己创造一片美好的未来。所以她很珍惜自己的资本,从小就洁身自好,她等待在未来某个恰当的时机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所以她假装看不到母亲含辛茹苦,假装看不到弟弟饱受贫困折磨,谁不是在被生活强.奸,她也同样受苦,并没有比他们更轻松。
早知道这样,还辛辛苦苦念什么书。她嘴角抽搐,又笑了一下。
她把弟弟那只手从床单下拿出来,双手包裹着它,企图传递热量。
但失去生命力的手已经慢慢变得僵硬冰冷。
方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浑不在意这只手上沾满血迹,温柔而又缱绻地注视着它,捧着它却仿佛拥有了整片星空。她抓着那只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就像空虚中有位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
惨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户照亮她的脸。她低垂下头颅,紧抱着弟弟残缺冰冷的左手,猛地激烈抽泣起来。热泪滚滚而下。
片刻,她放下那只手,动作轻柔地塞回床单之下。
再抬头,眼眸中的温柔消散殆尽,一张脸猛地直击镜头。
那是怎样一张脸庞。半边脸白净整洁,右半边却沾染了血迹,右眼里的泪珠混着血迹滚落,在半边脸上留下鲜红的泪痕。那只眼睛仿佛滴出血泪。
一半天使,一半恶魔。表情寒冷彻骨。明明那么美丽的一张面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死者家属请尽快协助我们将遗体送往太平间,并办理遗体保存手续……”
“稍后请前来领取死亡通知,尽快换取火化证明,死者遗体存放太平间时间不得超过两周……”
“死者家属,请配合警方做笔录……”
“Cut!”
一组长镜头结束,那吉满意地松口气。这组长镜头,场面人员的调度并不复杂,难的是顾情长的表演必须要始终抓住观众的眼球。方茹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中,情绪经过几次变化,需要演员精准的拿捏。
显然顾情长做到了,她在镜头中展现出惊人的面部表演能力,刹那爆发的激烈情绪,在瞬息间直戳观众内心。从最初的慌乱失措,到两次意味不明的笑、激烈的抽泣,和最后的眼泪,情绪层层递进,表现出方茹的绝望和痛苦,以及掩藏在骨子里的冷硬,也为她之后义无反顾走上以身饲虎的复仇之路做好了铺垫。
扮演死者的演员已经从病床上下来,顾情长也揉了揉脸颊,缓缓吐气。两人拥抱了一下,徐子安走过来笑着说:“来来,小陈扮演一回死者,收个红包压压惊。”
顾情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的血浆。剧组的血浆都是用蜂蜜水加食用色素调制出来的,味道还有点甜。
顾情长原地站了一会,等到身体中那种被掏空的感觉缓过去后,那吉喊她过去看回放,她才渐渐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场下围观的丁晨曦神色有点复杂,顾情长的表演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他现在有点担心自己明天在片场的表现。
看完回放,顾情长看了眼那吉:“导演,要不然我们再来一遍。我觉得我刚才爆发的那个地方有点不够,还需要再强烈一点。”
“再来一遍,你能行吗?”那吉不是问她能不能做到,而是怕她情绪被掏空后,再重新拍一遍,人的精神会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胡伟建议道:“小顾,你先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再来。”
“行。”顾情长怕情绪受到干扰,点头,就一个人又蹲墙角去了。
现场和机器重新归位。
十分钟后,一声打板,胡伟的镜头对准了顾情长。
这一次果然顾情长表现得比刚才更出色。镜头关机后,她还迟迟缓不过来。
那吉和胡伟补了几个其他的空境,就宣布今晚拍摄结束可以收工。
“给,喝瓶水。”丁晨曦走到顾情长身旁道。
“谢谢,”顾情长接过,抬头发现来人是他,一边用纸巾擦手上的血浆,一边笑问,“你什么时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