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情长钻进一家食杂店买了瓶水。刚好看到有一辆环卫车停下来。开了双闪车灯,接着车上走下来几位穿黄.色环卫服的工人,年纪看起来都不小。顾情长乍一看也分不清他们的面目,也许是风吹日晒,也许是艰苦磨难,他们身上的年龄感和相貌都很模糊,似乎全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群名为环卫工的人群,而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
她拎着矿泉水瓶,站在食杂店外的遮阳棚底下,看着他们清扫马路。
扫帚条刮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而马路上什么都会有,烟头、纸屑、易拉罐、饮料瓶、呕吐物,有时甚至是粪便。
有一位看起来年过五十的中年女人似乎累了,她捶了捶腰,走到马路边上,摘下遮阳帽扇风,汗水湿漉漉地挂满了她的后背,她仿佛没有察觉,也并不擦拭。
顾情长走过去搭话:“大姐,你们大中午干活,真的挺不容易的。会不会中暑?”
“中午没人车少,正好趁这个时间赶紧把路面清理干净。”女人似乎诧异顾情长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会走过来搭话,但还是善意地回答了她的疑问。
顾情长递过去握在手里的矿泉水,语气恳切地说:“我刚好买了水,还没开,你要不喝点,解渴。”
女人略带疑惑瞅了她一眼,突然笑了:“大妹子,我刚才就发现你站在那店门口,这大中午的别把脸晒坏了,快回家吧。不用你的水,我自家带水了。”
她的脸黝黑发黄,嘴唇有点发白。拒绝了顾情长的水,她拿起地上的铁皮大水壶,咕噜咕噜仰头喝了几口。顾情长笑着收回手,但没有顺从女人的劝说离开。
喝完水女人就又戴上帽子走回环卫工队伍里,她和身边的同事说笑了几句,浑浊的眼睛看向顾情长所在的方向,显然在说刚刚发生的事情。
顾情长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眼神微动,看来她应该换身装束再来。
结束闲逛,她回去后就找前台小妹借了套旧衣服,第二天凌晨四点钟就出门。
她在离客栈不远的那处杂货店发现了昨天的环卫车。
几个环卫工人站在店门口,神色有点凝重。
顾情长没有在人群中看到昨天那位和善的大姐。
“你说马大姐啊!”
“她昨天扫大街时被车撞了,人没了。”
“人没了,你别问了。”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记者啊……”
第20章
“喏,那是马大姐老家侄女,他们住的很近,你问问她去。”
有人给顾情长指明了方向。
顾情长今天出门特意乔装了一番,长着宽宽大大的旧衣服,脸上涂了深色粉底,五官刻意掩盖住,整个人就显得朴实无华。
“她昨天在桥上,那里的工作太危险了,车撞过来没地方躲。”马大姐侄女神色低落地说。顾情长还待再问,她就说了棚屋的地址,让她等下班后,天黑了再过去找他们。
顾情长当晚就拉着那吉和胡伟一起过去,胡伟带着摄像机,马大姐的侄女就越发肯定了顾情长的记者身份。顾情长不好解释,也就默认了。
不足十平米的棚屋,很狭窄闷热,屋里还挤满马大姐老家的亲人。他们是过来处理丧事的。其实没啥可处理的,尸体拉到殡仪馆火化后,马大姐的丈夫王宏就打算带着骨灰回老家了。
原本他们就有回老家的打算,出来打工也是为了挣钱给儿子结婚。现在儿媳妇已经娶进门了,但马大姐却去世了。一增一减,这个家庭的人口依旧没变。
王宏挤在一堆亲戚中间,表情有点发呆。马大姐的儿媳妇挺伶俐的,连忙去邻居借了几张椅子给顾情长一行人,还招呼给他们泡茶。
顾情长眼神很好,虽然灯泡瓦数不够,屋里一片昏黄,但她仍然把整间棚屋扫了一遍。除了床并没有什么大家具,床头的几口纸箱里装着换洗衣物。房间的一角搭了简单的灶台,杯盘凌乱地堆在一起。
原本收拾得齐整干净的小屋子,因为陡然失去女主人而变得凌乱无序。
除了搁在床头的一把旧头梳和一罐没用完的雪花膏,这个地方找不出来马大姐存在的痕迹。
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肇事司机怎么处理的?交警怎么说?”胡伟抽了根烟问。
“司机是酒驾。赔了点钱,出了丧葬费。”有人回答,至于多少钱,含糊着没有说。
马大姐的亲戚问:“你们是记者同志,能帮忙让司机多赔点钱吗?”
胡伟呼呼抽烟,咧嘴笑:“我们没这个权力,我们只是报道事实。不怕跟你们说实话,你们看新闻里,现在一天全国发生多少起交通事故,都报导不过来。你们这故事没吸引力没爆点,我们就是登出来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关注的……”
“哦。”胡伟专业术语一套一套的,这群人也被唬得一愣一愣,沉默了下来。
马大姐的儿媳妇拿出瓜子:“来,记者同志,嗑瓜子,老家带来的,可香了。”
等顾情长他们离开后,马家人就准备收拾行李,他们会带着马大姐的骨灰一起回老家。
顾情长回去后在客栈辗转反复了一.夜,天明时就和那吉胡伟商量,想去环卫工队伍里,当一个礼拜的清洁工。
胡伟抓了抓脑门,拍板:“行,我给你安排。”
他很快找到相关负责人,把顾情长塞到临时工的队伍里。塞给对方一瓶酒,承诺期间不领工资,一切行为后果自负。于是顾情长领到一套环卫服和一把扫帚,开始了扫大街的特殊体验。
“记者同志,你看起来不像记者,是不是像电视里说的,是来体验生活的?你说你傻不傻,放着好日子不过,来体验啥!”马大姐的侄女春华说道,像她这么年轻的姑娘在环卫工里算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上了五六十岁,要么是外地来的农民工,要么就是年纪太大找不到工作的人。
顾情长反问:“你觉得我像记者吗?”
“不知道。”她认真思考后,摇头回答,手上的扫帚依然利落,刷刷地刮着地面。
环卫工是一项没有安全保障的工作,懂得扫地是基础,最重要是要学会躲车。
“你要和车辆赛跑,盯着车少了就赶紧上去把路面上的垃圾扒拉到一边……”春华挺乐意传授自己的经验,她的扫帚条也是自己加工过的,绑着从编织袋上撕下来的塑料条,“这样扫得又快又干净。”
“夏天容易中暑,冬天又会下雪,清理雪道那才叫难呢!不过在袜子外面套上塑料袋再穿鞋,就不那么冷了。”
“你平常下班去哪,会做些什么?”顾情长穿着环卫服,头上戴着遮阳帽,衣服里面都是汗,后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她笑道:“逛街啊!和老家出来的小姐们一起去。我可喜欢买衣服了,不过大部分时间只能看不能买。就算买了也穿不上。我天天穿环卫服,根本没机会穿裙子。”她眼中发出渴望的光彩。
春华像每一个年轻女孩一样,爱漂亮、喜欢新衣服,希望能交一个男朋友、谈一段浪漫的爱情……
但工作时间的她,看起来就像这马路上灰扑扑的地面。
深入体验了一周环卫工的生活,顾情长脱下土黄色的环卫服,和依依不舍的春华告别。临走前她送给对方一条红裙子,春华高兴不已,也冲淡了离别之情。
不久后,徐子安带着剧组大部队一起抵达华宁这座城市。丁晨曦还没来,他的戏份会集中在最后一起拍。
徐子安买了猪头肉、摆了供桌香炉,拜神结束就宣布《双面人》正式开机。
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开机,顾情长脸上也不禁露出轻松的笑意来。
这段时间里,顾情长三人的友谊迅速升温,连徐子安都有点纳闷地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胡伟原本觉得顾情长长得娇滴滴,肯定不好伺候,没想到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说去扫大街就真认认真真干了一个多礼拜。要不是后来开机在即,她说不定还舍不得走。
胡伟虽然爱抽烟看起来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但他的镜头总能捕捉到女人最有韵味的一面。
顾情长都觉得他以前专拍纪录片太可惜了,应该有很多女明星愿意请他拍大片。
开机第一场是女主角方茹扫大街的情节,这段戏比较简单。
顾情长化好妆换了衣服,拿起扫帚就有模有样地在一段剧组布置好的马路上扫起来。因为之前的深入体验,她现在对环卫工的身份驾轻就熟,信手就能拈来。从镜头里几乎认不出她曾是一位艳光四射的女明星。
徐子安和那吉都满意地对视了一眼。
那吉让顾情长把双手弄脏点再拍,剧组太寒碜,没有特效化妆师,顾情长就自己来操作。
那吉不太满意,后来徐子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对又脏又臭的手套给顾情长戴上。
第一场才终于拍完。
那吉一拍完就对着摄影机显示器细看,和胡伟低声讨论。连过都忘记喊。胡伟无奈地对场内依旧挥舞扫帚的顾情长喊了一声:“停,过。”
那吉才反应过来。他拍戏的时候依旧像往常一样安静,话不多,可能因为经验不足,他不太会调.教演员,脑海里的内容也不知道怎么转化成演员能理解的东西,对电影画面不满意了也只会让演员一遍一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