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几乎没有思考:“视线恐惧症。通常因为心理创伤、身体缺陷或是流言蜚语,或是对异性的恐惧,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后产生的一种心理暗示,害怕被别人注视,认为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抱有恶意,被人盯着看的时候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在公众场合尤其恐慌,是社交障碍的一种形式……”
秦深沉默了三秒钟,嗯了一声:“下回来给我带一份资料,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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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天何有时起了个大早,尽管熬夜到凌晨两点半做完直播,那之后还失眠了一个钟头,起这么早,她却一点不觉得困。
孙尧怕她认生,给了司机的联系方式,却还是特地走了一趟。
正是个周六,市里车多,一路堵车,从何有时家里到新区,车开了快两个钟头。她右腿疼得厉害,尽管坐着不动,身上也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
曾经髋骨和腓骨开放性骨折,她的膝盖,其实没办法弯曲到九十度的。平时在家里坐姿懒散得很,搭公交和地铁时也必须得站着,这样曲着腿坐着,于她,其实是种煎熬。
何有时看着窗外,听着司机和孙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表情温和,丝毫没露出忍疼的模样,连孙尧这样惯会察言观色的,都没能从中瞧出端倪。
司机从前边伸手递了一小罐薄荷糖过来,笑了:“先前我还当何小姐是新来的私人医生呢,问了问孙尧,才知道不是。”
话落从车内镜瞄了她一眼,“我看何小姐气色也不怎么好,熬夜熬的吧?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是说,晚上十一点不睡是不要脸,十二点不睡是不要命?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呀,都不把身体当回事,非得熬出毛病来才长记性。”
突然被扯进话题,何有时一怔,尴尬地扯了下唇。
司机是秦家的司机,四十多岁,算是看着秦深长大的。不知道这话引起了什么怀念,他叹了一声,絮絮叨叨接着说:“秦先生前几年为了公司的事熬坏了身子,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愣是把公司给救活了。”
他话锋一转,冷哼了一声:“可惜养活了一群白眼狼,这回……”
越说越管不住嘴了,孙尧蹙眉,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都不说话了。
何有时听不懂,也不爱探究别人的私事,只当没听到。
自到了公寓区,一路都没看到什么车,路两旁全是郁郁葱葱的绿意,林子深处隐约能看见喷泉和雕塑,还有零星的户外健身器材。
这条路限速20,车开得很慢,路边的树木和矮丛上都挂着小小的木牌,写着树种和英文名称,看样子便知不是普通树种。
何有时定睛看清了几个牌子,也认不出,望着窗外微微走了会儿神。
她想,失眠与心事,这跟一个人的财富与地位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论是拮据到三餐不继的人,还是富裕到住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的人,都会藏着沉甸甸的心事。
但是呢,何有时翘了下唇,她和秦先生可不一样。她失眠得靠自己熬过去,再重的心事也无人开解。
而秦先生失眠呢,会有家庭医生,会有私人助理,会外聘心理特护,哪怕是从一个APP中偶然看到的主播,他都有能耐一路摸到联系方式,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何有时摸了摸身旁的一大袋道具,总算多了些安全感。这里边装的,都是做AS|MR需要用到的道具。
她平时做的AS|MR的声音种类繁多,这半年来陆陆续续添置了很多小道具,秦先生又没明说喜欢听哪个,何有时就把自己常用的都背了来,装了一大袋子,累赘得很。
摁了门铃,很快来人开了门。秦深不再是昨天一样穿着身家居服了,换了衬衫和西裤,穿得精神,之前身上掩不住的颓败感就通通消失不见了。
看着她手里提着东西,秦深伸手就要接过来,何有时仓促地避了一下,笑声发干:“不用不用,我提就好,看着多,其实不重的。”
秦深伸到她面前的手顿了顿,也不勉强,敞开门把她和孙尧放了进来。
虽来的是客,秦深也不费心招待,指了指餐桌上的水果沙拉,一声不吭回了厨房。食材已经切好码得整整齐齐,等着油热的一分钟空隙里,秦深解开手机,在备忘录里简单记了几个字。
——不习惯接受生人的好意。
孙尧心细,从自己包里拿出拖鞋的时候,发现玄关处竟然摆了一双女士凉拖,颜色还是粉粉嫩嫩的,每只鞋面上都有只大蝴蝶结,很少女心的款式。
“哟。”孙尧乐了:“秦先生哪儿买的拖鞋呀,您今天自己出门啦?”
秦深瞥他一眼,没什么语气:“网购的。”
“您想买什么直接吩咐我呀,我路过超市捎双拖鞋就行了。”孙尧絮絮叨叨:“要不我也买一双放这儿吧,以前怕您不高兴,我还专门自己带拖鞋,您那洁癖,还老嫌我拖鞋底不干净,每天走前还得给您拖了地。”
油热了三分,秦深垂着眼睑往里边放食材,没搭理他。
何有时放下手里沉甸甸的大袋子,换上这双粉粉嫩嫩的凉拖,鞋码还挺合适,她一时没忍住笑弯了眼睛。
面无表情切菜做饭的秦先生,会在淘宝上买拖鞋的秦先生,莫名多了一股子烟火气。
她心里再一次认准孙尧先前说给她听的话。
——秦先生,他真是个好人。
*
吃过午饭,秦深总算知道,何有时带来的那一大包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了。
除了两套不同的录音麦,还有很多零碎的小东西,像什么沙锤、小毛毡、泡沫纸、吸管、纸杯、鹅毛刷、护手霜、吃完饼干剩的包装纸、三角铁、漏斗、小铜铃、橡皮泥、胶皮手套、眼罩、低音耳机、手机外接键盘……
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何有时一样样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孙尧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诡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秦深原先没什么表情的脸,却慢慢勾起唇,裂开了一个笑。
只有看惯她直播的人才清楚,何有时带着这样齐全的道具来,是展现了多大的诚意。
被人以这样充分的诚意对待,秦深稍有点恍惚,一时竟催生出一种被人宠爱的幸福感。虽然这种微妙的感觉稍纵即逝,却也诱得他愈发愉悦了两分。
何有时把自己的宝贝都摆完了,洗过手涂好护手霜,双手交错摩挲了一会儿。“好了,秦先生我们开始吧?”
像在做一个严肃的仪式,两人把客厅餐厅厨房的遮光帘都严严实实拉上了,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昏昏沉沉的室内,满桌子摆着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再加上两个表情莫测的人,乍一看跟邪|教洗脑现场似的。
孙尧晃晃脑袋,把这个不着调的想法甩出去,笑得有点懵:“这是在整什么啊?”
聒噪!秦深瞥他一眼,直起身,把桌上几十样东西一齐齐揣回袋子里,说:“去我卧室吧,这里没电源,没法插录音麦。”
客随主便,何有时只好跟着他去。
被晾在客厅里的孙尧坐在黑暗里,眼睁睁看着卧室门被关上,再低头瞟一眼沙发侧边那么大个平面插座,隐约觉得自己领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这样子坐下……头后仰,再低一点,好了。”
何有时调好了躺椅的角度,站定在椅子后。秦深几乎是仰着脸在看她,因为阳光透不进来,他的眼睛愈发深邃了。
何有时紧张得厉害,她做AS|MR已有半年。直播这行里,AS|MR并不是个冷门词,但国内这行良莠不齐,绝大多数主播大多是打着AS|MR的旗号,行卖萌或撩骚之实。像她这样正正经经做直播的,已经混出些口碑了。
可以前每一次,要么是直播,要么是录播,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只需要拿各种道具在录音麦前发声就可以了,通过APP就能将直播画面传出去。
何有时还是头回在真人面前直播,她也从没听说过外国那些有名的AS|MR主播接过私人单子,没有相关教程,更没有AS|MR主播做心理特护的例子能借鉴。
换个不太恰当的词来形容,就是纸上谈兵,一切都只能摸索着来。
对着几十样道具,何有时纠结了好半天,因为不知道秦深喜欢什么,只能一样样地试过去。她先挑了自己最中意的,拿起一个塑料罐子,从里边挖出一大团绿色的软泥。
“这是什么?”
何有时耐心得很,把软泥揪了一半递到他手里,“这个叫黄油泥,比黏土更软,算是一种发泄玩具,心情不好的时候捏一会儿就好了。”
“橡皮泥?”
“啊,好像也差不多。”
秦深仰着脸,把手里这块软趴趴的彩泥揉|捏成各种形状,一会儿团成个圆球,一会儿捏得稀巴烂,一会儿戳破个洞……拿着块软泥玩得挺带劲。
好半晌,秦深叹了口气,很是唏嘘地来了一句:“我幼儿园以后,还是头回玩橡皮泥,太傻了。”
何有时噗一声笑了,笑完又有点脸红:“我平时也不玩的,这是AS|MR专用的道具。”
呵,还试图辩解?想起这段时间看过的她的直播,里边黄油泥出现的频率十分之高,还有何有时直播时桌子上摆着的那一排彩色黏土捏成的卡通人物,都暴露了她这个幼稚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