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杨祎问她,“难道你就不担心,我又做回缩头乌龟,真就从此天各一方?”
台若兮轻啐,“你以为我会怕?那时候的我,早已做好,把你和肿瘤一同割舍的准备。”
……
至于后来杨祎听到这些话后,是怎么捶胸顿足、寻死觅活、上蹿下跳、痛哭流涕的,那就是后话了。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台若兮确确实实存了重新开始的心。
可是……当台若兮在午夜苏醒,睁眼便瞧见同样一脸憔悴的杨祎时,那一颗原本为他流尽热血似要枯死的心脏,又开始悄悄搏动起来……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台若兮和杨祎。各种检测仪器已经撤除,病房里显得尤为安静。
坐在病床边的杨祎并不知道台若兮已经醒来,他正襟危坐,犹如一尊佛像。他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一动不动,将身边的物什紧紧抱在怀中,或者攒在手心,现如今是台若兮的手。
杨祎将她的手牢牢的握在双掌之中,微微蹙着眉头,神色暗淡,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一会儿,他似乎感觉到时间的流失,松开一只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台若兮的胳膊,确认她没有动之后,又去摸床头柜上插着吸管的水杯,反复确认了方位无差,才松了手,重新将双手交叠在台若兮的小手上,恢复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不多会儿,他再次碰触她的手臂,摸索水杯……往复数次……
台若兮始终没有动,只悄无声息的扇动着微湿的睫毛。
人说病中人总爱胡思乱想,台若兮也同样有些哀怨。她悠悠的望着杨祎,觉得他这般温柔真是多余。等她身体恢复,眼前人又会如从前那般遁走,却如今这般体贴,是为哪般?
……慢慢的,麻药散尽,脖子上刀口的疼痛尚且能忍,可麻药过后的副作用却让台若兮格外心烦。
台若兮觉得浑身关节酸麻,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咬,愈发难忍。她强撑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又不愿出声叫杨祎,憋了一口气打算自己去按护士铃,可指尖才微微一颤,杨祎便立刻朝她靠了过来。
“怎么醒了?口渴?还是哪儿不舒服?”
杨祎没有带墨镜,微阖着盲眼凹陷在眉骨下的黑影中,侧过耳朵紧张的听着。
台若兮很想冲他冷哼一声,却发现牵不动声带,只得狠狠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我妈呢?”
台若兮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声音仍然弱的连自己都听不清。幸好夜深人静,杨祎凑在她身旁思索了片刻,总算猜了个大概。
“叔叔阿姨他们陪你一直到两点多,看你睡的踏实,就先回去了。”
“你怎么不走?”
台若兮原本想狠话放冷,可却不料说话吃力,哑着嗓子吐出几个字,便喘着咳。
杨祎当下紧张起来,连忙抓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和白天一样又准又稳。台若兮止不住心疼,不知他一个人偷偷摸了多少次那水杯的位置。
可是,不像抓住水杯那么轻快,将手杯朝台若兮的方向递的时候,杨祎却再次犹豫。他可能想伸手摸一下台若兮的脸来确认方位,手指伸出又顿住,纠结。转去再摸她的手臂,指尖爬到肩膀便不敢再往上。嘴唇张开又合上,手指伸出又蜷起,欲言又止,十足窝囊。
台若兮看着他那孬样儿,简直气结。她一咬牙,干脆撑着自己直接坐了起来。这一下可好,用力之下,牵动喉部伤口,痛得她眼泪直迸。张嘴惊呼,却不自觉吸进大口冷气,咳得愈发厉害。偏生她神经损伤,喘咳的力气也没有,只得带着喉咙里的血泡,绵延的打着空腔……
这一下,杨祎终是慌了手脚。随手将水杯往床头柜上一放,便全数翻在自己身上,他也不管,迅速摸到台若兮的身子,径直搂进了自己怀里。
“小兮,你要不要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到底哪儿疼?你……你不要吓我。”
每次她有个万一,他便紧张得天下大乱,可每次她安然无恙之后,他又会默然转身,消失不见。
台若兮听着杨祎几乎失控的问句,却半点没有好心情,反而燥郁起来。奈何身体实在虚得很,台若兮只能伏在杨祎的肩膀上,咳到昏天黑地。
待到终于能正常呼吸,台若兮强撑着稳住自己,狠狠的将杨祎从身前推了出去。
杨祎立时愣住,盲眼瞪得老大,却全然没有光泽徒留一片混沌。他纠结了片刻才伸出双手,朝台若兮的方向探了探,但又像刚才那样停在半空。
“小兮……我……是我碰痛你了吗?”他神色紧张,禁不住侧起耳朵。
台若兮微怔,迟疑着没有吭声。
而杨祎却以为那是她的默认,一颗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的从那睁大的盲眼中滚落。
台若兮心头一软。“你哭什么!?”
杨祎慌张的垂下眼睫。“小兮,对不起……”
台若兮忽然好想捶他一拳,狠狠的骂他“蠢猪”,然而她根本没有力气,只得继续瞪着他,看他继续落寞的问。
“小兮,能让我摸摸你的伤口吗?”
……
台若兮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拉着杨祎的手指触碰到自己颈部的层层纱布。
杨祎的手指只微微一接触,便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疯狂的颤抖起来。直过了很久,才能勉强维持镇定,小心翼翼的顺着纱布的边沿摸索。
台若兮的整个脖子都被纱布围了起来,从下巴一直裹到肩膀,甚至胸前都被缠上了几圈绷带。纱布下的肌肤乃至下巴和胸口全部涂抹着猩红的药水,和苍白的小脸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若是杨祎看得见,一定更加无法自持。
“疼吗?”他问,声音微抖。
眼泪再次从杨祎紧闭的盲眼中滚落,在暗夜中闪出一丝晶莹。
台若兮在心底失笑,男人怎么也可以有这么多眼泪?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而杨祎却在此时收回手,指甲嵌入掌肉。他低低的开口。
“我不知道你的伤口在哪儿。我一直不敢摸,怕弄疼你。可是……我不知道它在哪儿,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小兮,我看不见,真的一点也看不见……”
台若兮心尖忽的酸软,原来刚才他只是怕弄疼她。台若兮禁不住又想去安抚,手指却只在身前动了动。
“真没用。”她说。
尽管声音低哑难辨,可是杨祎还是听懂了。他肩头下沉,整个人显得更加萧瑟。
“我确实一点用也没有。从小到大我不过是你的跟屁虫。终究,没有能力照顾好你……”
看到杨祎这样自怨自怜,又摆出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台若兮顿时无名火起。心想,接下来他又要开始胡思乱想;又要拿自己的残障为借口,在他们之间竖起层层堡垒;又要趁机从她身边逃离。台若兮在心中痛骂,他就是这样懦弱,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伤她的心?
台若兮被自己心中的预想气到难以自持,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指杨祎的鼻子。
“这么没用,那你怎么还不走?”
出乎意料的是,杨祎居然没有动,他只是微微怔愣了片刻。仿佛是从台若兮微弱到支离破碎的低吼中理解每一个字的意思。
良久后,他似乎才从沉吟中缓过神来,一双大手探到台若兮身前摸索。从台若兮被子覆盖着的双腿,一直摸到腰线,直到终于抓住那一双柔软的小手。
“小兮,我不走,我以后都不再离开你了。”
没有任何惊喜,这次轮到台若兮沉默。
她思索了片刻,问道。
“赫连告诉你,我得了什么病?”
杨祎侧了侧耳朵,神色也变得平静下来。
“不是赫连,是白鹭。”
“她告诉你我得了癌症?”
她问,嘶哑的嗓音很冷。
杨祎又是一愣,嘴角上一闪而过的笑意被暮色掩盖,沉吟片刻后才认真回道。
“没错,她告诉说是喉癌。”
台若兮彻底沉默,将手从杨祎的掌中抽离,倚在床头凝望着杨祎的眼神更冷。
杨祎等了半天,不见台若兮回话,又去摸她的小手,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寻找,都再无法找到。
他脸色微露尴尬,盲眼紧张的翻飞震颤。他说。
“白鹭虽然年纪小,在感情上却远比我成熟。她说的对,人生苦短,我们不要留有遗憾。小兮,从前的我实在自私懦弱,都是我的错,伤了你一次又一次,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你……能再给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台若兮冷凝的双手环胸,过了半晌才反问。
“什么叫重新开始?我们有在一起过吗?“
杨祎被她噎住,垂下头扯过一丝干笑。
“那……我们能不能……”
他干涩的寻找着恰当的词汇。
“小兮,我是说,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望着杨祎涨红的俊脸,以及那若有似无的腼腆笑容,台若兮忽然冷笑出声。
“不能!”
第68章 临终关怀
“不能”这两个字在杨祎脑海中炸开,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钳制住台若兮的肩膀,扯得她一阵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