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台若兮的呼喊声传来。
她喊着,“阿祎,你在哪儿?你回答我”,可是杨祎却更加瑟缩。
杨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慌乱的跑出电梯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连盲杖也没有带。脚下凌乱,既没有记方向也没有数步子。
这里,也许离公寓楼不远?也许早已经偏离了他平时所熟悉的地方?这些他都一无所知。可是,他不想停留。他不想让这样的自己再留在台若兮的身边,除了麻烦与危险,残废的自己之于台若兮没有任何好处。
杨祎举着双手,以最原始的方式胡乱在身前摸索,跌跌撞撞的朝台若兮喊声相反方向逃去……
台若兮抓着杨祎的盲杖在人行道上呼喊奔走,两个人最近的距离不过几米远,然而夜色和泪水使得台若兮错失了杨祎的踪迹。
台若兮很后悔,如果十年前,她没有赌气听从父母的安排出国留学;如果十年前,她就坚定的一直和杨祎在一起;也许,他们俩就不会爱得这么累。
……十年前……
台若兮从医院病房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杨祎的安全。她曾无数次在病床上按下杨祎的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永远都是“对方暂时无法接听”。后来,当台若兮知道自己在急救时,母亲曾痛骂是杨祎害了自己,还在监护病房的台若兮便与母亲大吵了一架。
出院后的第一天,台若兮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杨祎全家寄住的出租屋。杨祎只是默默坐着一动不动,好像不认识台若兮一般,手里却牢牢的握着一根白色的细棍。
台若兮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作响,更是在看到杨祎手中的盲杖时,难耐的疼痛。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祎变了,变得那么绝情。
他说。
“台若兮,不要再来打扰我。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说话的时候,杨祎的脸上毫无表情,每一个字都像冰刀一般扎入台若兮原本就生疼的心脏。
……
台若兮的心碎了,她毅然决然的接受了父母的安排,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日夜思念,总在夜深人静时按下大洋彼岸的号码。可是电话那头,却只有沉默再沉默……
她唤。“阿祎……”
没有回应。
她问。“阿祎,你还好吗?”
沉默。
她说。“阿祎,之前你和我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对吗?你只是想气我的吧?”
杨祎依然不说话,台若兮却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台若兮一个机灵,抓紧电话问道。
“阿祎,你的眼睛怎么样?我要回来看你。”
冗长额静默之后,台若兮听到杨祎的声音低哑的传来。
“早点休息,别熬夜,也……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
尽管如此,台若兮依旧会每个月给杨祎打去几次电话,杨祎从来都不主动回应,却每次都会接听。
慢慢的,这每一通电话都像是变成了台若兮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会把自己硕博连读的辛苦和杨祎叨念,会将严苛的导师对着电话那头的杨祎骂得狗血淋头,会将实习时遇到的奇葩事都倒给杨祎听。杨祎并不回应,只默默的听着,可台若兮就是总能想象出杨祎闭着眼睛含笑的神情。
台若兮越来越不敢在电话里询问杨祎的近况,每当她问,“阿祎,你的眼睛还好吗?”,或者,“阿祎,你们家是不是搬到乡下去了?”,再比如,“阿祎,大学里有没有同学帮你?”……这个时候,杨祎的沉默就更加可怕,许久过后,他会一如既往的劝台若兮不要再打来。
就这样,一晃七年过去……
在这七年里,除了电话联络,台若兮从未与杨祎见过面,直到三年前,台若兮完成博士学位,回国帮助父亲创业。命运的双手,重新将他们牵在了一起……
那时候,台宏仁的医学中心规模很小,她和父亲身兼数职,甚至还亲自接下家庭医生的职责,提供□□。
在台若兮的第一批客人中,就有伤后不久,刚从法国回来的赫连清。
那一天……
赫连清打来电话说自己痉挛严重,还有低烧,她拎着医药箱就驱车前往他居住的公寓。
那是台若兮第一次去赫连清的家,可开门的却是那个七年未见,日思夜想的人……
多年未见,杨祎的身板厚实了不少,立体深邃的五官,出众的身材,已然从一个稚气的男孩成长为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他身高傲人,却总是习惯性的昂着头,台若兮扬着下巴,才看清他萎缩灰白的双眼。那原本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那总是无时无刻不跟随她的眼睛,可如今……
台若兮禁不住伸出手,在杨祎的眼前轻轻晃动。果然,他的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台若兮直觉得胸口发闷,一阵阵眩晕……
久未听到身前人出声,杨祎反倒笑了,阳光而爽朗。他转过身,在门边的鞋柜上摸索到一副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如你所见,我的眼睛看不见,是有点难看。不过,我一直以为你们做医生的,多少会见惯不怪。”
“嗯。”
台若兮咬着牙,含糊的应了一声,嗓音几乎破碎。
杨祎顿时浑身一僵,犹豫了片刻后,又释然的笑了。
“医生,你快进来吧。赫连需要你。”
台若兮跟在杨祎身后向卧室走,忍不住偷偷的观察杨祎的一举一动。
他真的一点也看不到了……
尽管这也是他的家,可他仍会时不时的用手背碰一下身边的物什,来确保自己没有走偏。他时常昂着头,好像天上有他能看见的东西。每走出几步,他会侧着耳朵听一听台若兮的脚步声。然后,露出嘴角上的微笑。
“赫连说的一点也没错,你果真是个冰山美人。”
说话的时候,杨祎的背脊有些佝偻,他微微转过头,墨镜后的盲眼,台若兮看不真切,可她的心却阵阵绞痛。
她伸出手,将杨祎鼻梁上的墨镜摘下,吓得杨祎一个激灵。
“你……”
杨祎伸手朝前探了两下,并没有找到台若兮手中的眼镜。大概是因为紧张,他的一双盲眼毫无章法的震颤起来。
台若兮将墨镜折起来,塞回杨祎的手中。
“眼睛是不是还有光感?”
这是七年来杨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到台若兮的声音,几乎在下一秒脚软跪在地上。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那声音一定是台若兮。
杨祎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整张背脊下意识的抵在墙上。他拼命的昂起头,想用残存的视力,看一看眼前的人,却不过是枉然。
忽然,他低下头,微阖上双眼,自嘲的笑了。
“原来是台大美人,确实够酷的。”
台若兮却也几不可察的叹气,语调冰冷。
“阿祎,你几时说话变得这么轻挑?”
第62章 命运的安排
申城的月夜,路灯晃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
台若兮已经在公寓附近的街道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找寻不到杨祎的身影。
回忆与担忧在脑海中一点一滴澎湃,台若兮愈发觉得虚软,恐惧与酸楚在周身蔓延。她找了一处台阶坐下,紧握着杨祎的盲杖,将两颊深陷在臂弯中。
三年来,台若兮和杨祎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同学关系。杨祎明显变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份事业,和台若兮并不知晓的朋友圈子。他不再因为眼盲而在人前畏首畏尾,反而变得泰然自若,偶尔还会用自己的残疾打趣。
台若兮并不知道这些年来杨祎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在最初的重逢时光里,她似乎都无法将那个始终在电话那头沉默的杨祎,与这个人前常常耍宝卖乖的话唠,联系在一起。
可台若兮的心底还是幸福的,因为只有当她出现的时候,杨祎才会被打回原形,变成她记忆深处的那个腼腆无措的大男孩。
台若兮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之于杨祎,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凌晨四点……
当台若兮在月夜下漫无目的地寻找了将近五个小时后,手机响了。
“是台若兮吗?我们是沈康路派出所的民警。杨祎是不是你的室友,我们发现他在顾代桥附近走失,现在已经把他送回来了。可是你不在家,他又没带钥匙……”
不等听完,台若兮已经朝公寓拼命跑去……
电梯上行,在所停的楼层发出“叮——”的一声响。
台若兮快步走出去,发现三个男人站在她和杨祎的公寓门前。其中两人穿着警察的制服,而另一个,身上也披着警用外套,却并不是警察,而是形容憔悴的杨祎。
台若兮连连对民警鞠躬,将杨祎领进了屋内。
三月的申城,还是很凉。杨祎跑出去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几粒扣子似乎是台若兮扯掉的,剩下几粒胡乱钮着。他的胸前与袖口都沾着不同程度的污迹,手指上也留着纵横交错的细小伤口。脚下的拖鞋应该是跑丢了,休闲裤与袜子上,肮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