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清没理他,径自发动了汽车。
“这两天,在若兮那里住的习惯吗?”
一句话戳到杨祎痛处。
“台若兮那男人婆简直就是猴子派来的克星,成天早出晚归虐待我。我顿顿泡面,天天外卖。赫连,你啥时候带我回家,我好想家。”
赫连清失笑着看向杨祎那一脸小媳妇样。
“看你能装多久。”
杨祎顿时脸一板。
“什么装不装的?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赫连清轻叹。
“我们三个同届,虽然若兮比我们小半岁,但也快29了。你就不替她考虑考虑?”
“我怎么不替她考虑?早在18岁的时候,我就替她考虑完了。结果人家夜夜笙歌,屁股后面一群富二代追求,还不满足。我能有什么办法?”
赫连清回过头看了杨祎一眼,他紧抿薄唇,下颚骨咬的死死的。
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一会儿,杨祎问。
“那你呢?小野猫……就是白鹭,你们俩怎么样?”
“不怎么样。”
赫连清语调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不怎么样,你就把老房子提前解约了?别告诉我,你收房子回来,不是为了装修娶媳妇,只是钱多烧的,没事闹着玩?”
赫连清笑笑没有说话,杨祎更急。
“你那个冷血的老爸每年就给你20万,将将够你去康复中心的钱。平时,你就指着这七万多的租金过日子,现在租金没了,又赔了20万的违约,是想去喝西北风吗?”
“股市和定存里还有一些。”
赫连清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无关痛痒。
他将车缓缓开进位于沈康路的一桩独栋小洋房大门内,停下,转头替杨祎解安全带。
“再说,不是还有你吗?赶紧把这几年欠我的租金还给我。”
……
三层楼的小洋房是很古老的欧式建筑,在申城这个闹中取静的法租界,已经悄悄存在了许多年。之前的租客是一家法籍跨国集团在申城的亚洲区总裁,几年租用下来,保养还算不错。
赫连清自己扶着轮椅,在一楼转了一圈,把杨祎叫到通往二楼的阶梯旁。杨祎走过来,摸着他的轮椅蹲下身。
“事先说好了,背一层楼,免一年租金,摔了免责。”
“少废话,快走。”
杨祎一挺身,站起身来,不觉用力过猛竟有向前冲的势头。他忍不住又颠了颠身上的一把骨头,略有些萎缩的臀部找不到什么肌肉,来回晃荡的双脚在他的膝盖上连敲了好几下。
“你这几天吃什么减肥药了?这么咯人。”
赫连清轻笑。“嫌不够重是吧?那房租就免半年好了。”
……
小洋房的二楼有两个房间和一个中厅,杨祎背着赫连清在几个房间里转了转。
赫连清十几岁随母亲出国以后便没在此居住,受伤后更是没在这楼里登上任何一级台阶,几年的租赁合同介全权委托给租房中介处理。如今十多年一晃而过,看着眼前的一切,赫连清忽然觉得自己几乎认不出伴他长大的地方。
赫连清曾在这幢小洋房里,度过最无忧无虑的童年。男孩子天性顽皮,赫连清也不例外。他总是跑上跑下,没一刻停歇。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就会传来外婆亲昵的叮嘱,“清清啊,慢一点,别摔着。”
然后,外婆会拉着他坐下,塞一粒大白兔奶糖在他手里。外婆自己则坐在茶几旁,一边剪毛豆一边唱起小曲儿。外公便会拿起胡琴为外婆伴奏,笑吟吟的看着外婆,仿佛看着当初的那个18岁的姑娘。
赫连清听得津津有味,一颗奶糖吃完了,都想不起来再要一颗。等一曲罢了,赫连清才想起肚饿,妈妈却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一把抱起他和外祖父母轻声说,“爸妈,我回来了”。
往事历历在目,赫连清不觉眼眶微酸。杨祎听他半天不说话,唤了声。“赫连?”
赫连清轻声应着,拍了拍杨祎的肩膀。
“走,上三楼。”
“三楼不就是个阁楼吗?这你也要上去看?”
赫连清用不紧不慢的语调念了四个字,“一年租金”。杨祎立马好声好气伺候,又把赫连清不着力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走了几格楼梯,杨祎忽然问。
“老实说,你和小白鹭有几成把握?”
“三成。”
“我去,赫连,前天你还和我说有五成希望,如今大跌成这样。这亏本买卖,我苦力杨都替你捉急。”
……
《《《《《 》》》》》
白鹭今天的精神非常好,一觉睡得饱饱的,心情也豁然开朗,忽然想清楚许多事情。
放学后,白鹭照例来到咖啡店,赫连清果然又坐在了那个角落。虽然,依然病容满满,但是一套利落干净的休闲装,一双不染尘埃的白色板鞋,配上他冻龄的容颜,好像一个未经沧桑的大学生,让人总不免想多看两眼。
白鹭没有换制服,径直走到赫连清面前,扬了扬手里的一包饺子皮。
“会包饺子吗?我今天请假,送你回去,我们包顿饺子吃。”
赫连清仰起头,接过她手中的饺子皮,满脸笑意。
赫连清是正宗的南方人,面食吃的少,更不会包饺子,白鹭就手把手的教他。十指相触的时候,白鹭觉得赫连清的手比她的还要美。赫连清却揉着指尖淡淡的茧子微微摇头。
两人慢悠悠包了一盘饺子,吃的时候,赫连清沾醋,白鹭沾酱油入蒜泥,可是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赫连清更是破天荒吃了很多,剩下的四五只饺子实在吃不下,都要用保鲜膜仔细包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晚饭后,白鹭洗碗,赫连清收桌子。然后,白鹭背上书包,和赫连清挥手。
“我回学校了。明天你不要来店里,我下课后会直接过来。晚上,我们吃鸡蛋饼,好不好?”
一连三天,白鹭都准时出现在赫连清的门前。她确实不大会做菜,但很认真的准备。赫连清从来都只淡淡的笑着,随后照单全收,就算剩下一些,也要认认真真的包起来。
慢慢的,他苍白的病容,被当初那略含稚气的健康气色所取代。白鹭知道,他的身体要恢复了……
这天,他们收拾妥当,白鹭又背起书包。
赫连清满脸笑意的仰望她。
“三张认证照。”
白鹭点头说“好”,然后她说。
“赫连,我明天不会再来了……”
第17章 冰冷的坚持
白鹭背起书包,站在赫连清的面前说。
“赫连,我明天不会再来了……”
仿佛是早有预料,赫连清竟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表情。
“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白鹭点头。“对不起。”
赫连清惨然的笑了一下。
“原来,你只是给了我和宝宝三天的时间。”
白鹭一听,不由自主的摸向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无法抑制的酸楚。
但是,紧接着赫连清又说。
“白鹭,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把孩子拿掉。所以我是不会给你钱去做手术的。”
他的语气坚决,竟有一丝隐隐的无情。白鹭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温柔到百依百顺。原来他也有他的坚持,他坚持的事情,也是不能转还的。
不知怎的,看着赫连清状似平静的眉眼,白鹭的语气也变得生硬而决绝。
“普通手术只要三千二,我三天后发工资,不劳你费心。”
白鹭走了,赫连清没有追,他不是不想追,而是早已浑身无力。
三天来的相处,是白鹭刻意营造出的假象,不过是为了还他之前三天的寻找与期许。她不过是用实际行动,来为她腹中的孩子与父亲做最后的了断。
终究,十九岁的少女,是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留下一个不知将来的孩子。而更何况那个陌生人,还是个双腿瘫痪的残疾人……
……
白鹭以为已经和赫连清说清楚了一切,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自己只要安心等着领工资做手术就好。可是,隔天的晚上,赫连清还是来了,早在白鹭上班之前便坐在咖啡店的一角,等待着她,然后遥望着她,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复杂。
他们彼此没有任何交流,仿佛是真正的陌生人。直到咖啡店打烊,白鹭走在昏暗的路灯下,而赫连清则在几步开外慢慢的推着轮圈。当白鹭再次攀上学校的围墙,抬起头却看到赫连清寂寥的坐在那里,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她的心,再次被轻易拨动……
第二天晚上就像第一天晚上的复制与黏贴,赫连清默默的坐在那里,等在那里,然后静静的望着白鹭从那高墙上翻身而下。眼神里深沉的关切,针扎似的,刺着白鹭的心。
这是白鹭与赫连清摊牌后的第三天,也是发工资的日子。她以为,赫连清依旧会早早的等她来上班,可是他没有。
天空中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就雷雨交加,豆大的雨滴敲击在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上,将世界都变得朦胧。
白鹭想,他大概不会来了。如果他来,谁会为他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