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打开水龙头,向自己脸上连扑几下水,再看向镜子,一大片无力的哀愁就像一颗颗透明的水珠,遍布她的脸容,密集,令人畏惧。
厕所外面,郭宰在单间里乱逛。他心情极好,看见什么都摸一摸,碰一碰,当是自己的东西似的。
在细小整齐的空间来回踱了几圈,郭宰猜测,平日程心肯定不会邀请乱七八糟的人来这里坐,否则的话这里不会只有一张书椅。
他拉开书椅,在上面坐了会,又起来,走到床边直接坐了上去。
床靠着单间里唯一的窗口,窗外下午四五点的阳光正好照射进来,将简单的天蓝色被单晒得温热之余,还有一阵阵阳光的味道。
郭宰张开双手,上半身往后一躺,仰倒在程心的床上。出租屋的单间没有弹簧床垫,就一块床板,再垫上程心整理的褥子,软软硬硬,舒适度恰到好处。
郭宰闭上眼,打算养养神,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翘得有多厉害。
正舒坦时,书台那边传来磕碰的声音,郭宰睁眼望过去,见程心的手机震了震。
他回头看向厕所那边,门关得严严的,里面依旧有哗啦啦的流水声。郭宰若有所思,蓦地跳了起来,过去拿起手机。
手机彩屏显示有一条新短信,郭宰又瞄了眼厕所,快速操作进入查阅,见内容:
我要结婚了。新娘子不是你,伤心不伤心?
郭宰怔了怔。
他看来信号码,是一串没有备注名字的11位数字,翻阅上下短信记录,空白一片。
没有任何痕迹,可郭宰偏偏一刹那就知道这是谁的号,谁来的短信,谁要结婚。
她为什么不存号?因为熟悉到不用备注也不会忘记是谁吗?他结婚关她屁事?谁要伤心?!
退出至收件箱,看一眼,里面没有其它短信内容。
郭宰再一次回头看厕所,里面的水流声渐渐止住,仿佛属于他的美好,冒尖了又要一点点缩回去。
慌张与恼怒控制了他,他不再犹豫,迅速操作手机,将那条短信删掉。
程心一出来就直接往门口走,弯下腰换鞋,说:“走吧,出去吃饭。”
她一刻都不想再与郭宰在这里停留,必须要走出去,外面空间大,人多,声音杂,能分散各种缭乱的情绪与注意力,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换好鞋了,仍没听见郭宰的应声。程心站直腰,抬眸望向对面。对面是床,郭宰背对窗口静静坐在上面,微暗的脸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怎么了?”程心问。
郭宰看着她,没说话。
气氛不对,凝固的空气中飘来这四个字。
郭宰从厕所出去时,人很欢乐轻松,她在厕所呆了没多久,怎么出来就变脸了?
程心完全没有头绪,只静静地回望郭宰,望着望着,见他的态度没有丝毫转变,似乎不愿意给一丁点提示,程心莫名委屈。
她转身开门,心想,他不吃,她吃,他不走,她走!
门推开,迈出去一条腿,身后就来声音。
郭宰三步跟了出来,站到她身侧,程心转头看他,他递来一部红色T618,沉声说:“你无拿手机。”
“哦。”程心接过去,看都不看就放裤兜里,边说:“关门。”
郭宰帮她锁好门,她率先走在前面带路。
郊区并不繁华,饮食店却不少,程心租住的单间楼下就是小店一条街。
“你想吃什么?”程心问郭宰。
“随便。”他热情不高。
“无‘随便’这种食物!”程心微恼。
郭宰这才说:“那吃这个吧。”
他抬手指指经过的店,是间重庆火锅店。
程心可以确定他是应付式瞎指的,瞎指就瞎指,吃。
时间尚早,食客不多,进去落座,程心要了个鸳鸯锅,然后点了一溜火锅料。
上菜后,她边喝可乐边一片片涮肥羊。
郭宰坐在对面,程心将不辣的那边锅底朝向他,但他仍被辣的那边呛得眼红。
程心心说,活该,一万个活该。
吃饭间,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中途,旁边桌来了一家三口,做爹妈的哄着孩子,热热闹闹开吃。
程心无意关注他人,吃吃歇歇,过自己的惬意。
裤兜的手机震动,掏出来看:第197日。
影响食欲,神经病。
她黑着脸删短信。
“谁找你?”对面的郭宰终于开声,程心看他,见他眼睛盯着她的手机。
程心将手机收好,随口应:“广告短信。”
“广告短信为什么有你的手机号码?”郭宰再问,语气不太平静。
程心:“我鬼知道。放心,很快你也会收到广告短信。”
郭宰:“……”
他转转头,看隔壁桌一家三口,那孩子五六岁的模样,正是好动的年纪,吃饭吃得上房掀瓦的,当爹妈的手忙脚乱管治他。
忽然,郭宰冒出个问题,想都不想就问:“如果以后我结婚,新娘子不是你,你会不会伤心?”
程心拿着涮鸭肠的筷子松了,鸭肠从筷尖流走,于滚烫的锅底汤汁里浮浮沉沉,颠沛流离。反应过来时,她拿筷子在锅底里捞来捞去,就是捞不着了。
鸭肠不会消失,会一直留在锅底里,只是恐怕等她找到它时,它肯定已经被煮得缩成一小段,又老又韧,失去滋味。
程心微微叹气,心里婉惜又无比郁结。她应该尽快想办法将它捞出来吃掉,抑或重新涮一段新的?
“会不会?”郭宰在对面追问。
“不会。”程心低着头,拿筷子去夹新鸭肠,但拌来拌去就是没夹起来。
她抬眸看郭宰,翘起一边嘴角干笑,说:“你结婚,我会恭喜你。到时你给面子的,就和新娘子敬我一杯茶。”
郭宰张张唇,哑了。
他明显恼了,“嘭”一声,用力放下筷子。
不过店里食客多了起来,人声吵杂,他这个动静没有惹来旁人的目光,就连程心都像听不见。
“你为什么不伤心?”郭宰歪着头,沉着声问:“哪谁结婚你会伤心?”
程心呵了声,闲闲道:“好笑了,谁结婚都是喜事,我为什么要伤心?你是不是吃错药?”
郭宰:“……”
他烦躁地望望别处,提议:“出去,我有话要跟你讲。”
“不出,我未吃完。”程心坚决道。有预感似的,她补充:“我也不想和你吵架。”
郭宰急了:“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程心:“你当我傻?”
他浑身哪一处不是在叫嚷着“气死我了”?
郭宰:“……”
他想和程心去个安静的地方,两个人认认真真谈一谈某个严肃的话题,不要有外人滋扰。但她不肯动,这里又多人……
算了!他豁出去,干脆站起来换了个座位,坐到程心左边,挨着她。
程心警惕地往外挪了挪,警告他:“小心把锅打翻了!”
郭宰伸手握住她左手,她吃惊,挣扎。郭宰拿两只手将她的手牢牢包住,程心:“……”
她紧张地望望四周,闹腾的火锅店里每一桌都吃得很嗨,没人理他俩,幸好。
“你搞什么?大庭广众的,松开!”程心压着嗓门喝斥,既生气,又不敢太大声。
“不松。”郭宰看着她。
她放下筷子,要站起来:“得得,我们出去讲,我出去跟你一五一十地讲,讲到天光!”
郭宰笑了,搂着她肩膀把她制住,和颜悦色道:“我现在不想出去了,在这里讲挺好的。”
程心瞪着他,咬牙:“你能不能让我先把鸭肠吃完?”
郭宰:“可以呀。我喂你?”
第175章 第 175 章
“喂你个头!”程心气不过来,索性说:“算了不吃了,埋单走人。”
她举手招呼服务员,郭宰伸手把她的手拉下来,略略施力,女人就不是他的对手。
程心怒了,低喝:“你想怎的!”
隔壁桌那个孩子望过来,边吧唧嘴吃肉边看热闹。他妈硬把他脑袋掰回去,乖乖吃自己的,不准八卦。
闹哄哄的火锅店内,浓烈的锅底香味惹得人垂延欲滴,个个大快朵颐,独独程心与郭宰这一桌在低调地抗衡,置食物于不顾。
郭宰看着程心,握住她手的力度没有松弛过,平静地说:“你发什么脾气,我想和你讲讲话你这么不乐意听?至于这么恼火,这么排斥吗?”
他的语气淡然如水,眼底深沉如潭,不紧不慢的几句话,听得程心恍然。
她是不是小题大做,反应过激了?
将目光落在烧得正开的锅底,红色的汤液扑通扑通滚响,偶尔见一两截蜷缩的鸭肠浮了上来又被淹下去,程心突然想和郭宰道歉。
郭宰却先她一步,继续说:“抑或你知道我要讲什么,所以不敢面对,心虚了?”
程心张张嘴,哑口无言。
得,这道歉省了。
她重拾筷子,眼明手快把恰恰浮出汤面的鸭肠夹了出来,放嘴里嚼,边嚼边说:“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别耽误我填肚。”
“嗯。”郭宰应了声,之后默默看着程心吃。
声称有话要说的他,反而不说话了,也许忙着打腹稿,准备无懈可击地攻略她。
这令程心的不安飙升了几个级别,在不知不觉中食不知味。
她不傻,能预感到郭宰要说的是什么内容。无非就是又又表白,然后问她:你喜不喜欢我?
过去那些年,郭宰表白过两次,一次被她拒绝,他气得砸电话,另一次他吻了她,她冷了他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