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许艾瞬间明白,祖奶奶说的“刚开始我们以为你和她是一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后来我借机提起周小姐,先生直接开口说,那个人不善。”明叔说。
不善,不纯,虽然本性不坏,但心思太杂,神识浑浊。
“想想我真是多虑——先生只是看不见,他心里明白得很,”明叔笑笑说,“何况细说起来,他看见的东西还比我们多些。”
于是叶负雪用“婚约”为由婉拒了周婷兰,却没想到对方顺着他的话往上一番细查,知道了许家的情况。
当时许家还家大业大,虽然夫人过世多年,但留下的一双儿女十分优秀,在社交圈里也时常被人称赞。
周婷兰便主动说,许家小姐还这么小,连面都没见上,就早早定了终身,将来长大,若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岂不是白白毁了一段姻缘?
“她的意思是,何必为了一份陈年八早的婚约,把许小姐的前程断了。”明叔说着,伸手关了灶火。许艾要掀开砂锅的盖子,他又摆摆手说,“焖一会儿”。
“……那,叶先生就这么听信了?”许艾问。
“先生……先生他大概是觉得有理,又与白师父商量了几回,便这么决定了,”明叔说,“具体他们是怎么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总之,那时叶家前后派了几波说客,终于把许艾的爸爸给“说服”了。
“白师父也有他的考虑吧,”明叔说,“先生信他,我也信他。”
然后明叔掀开盖子,把砂锅里的粥盛到瓷碗里,放在托盘上凉着;他又切了一碟小菜,用细瓷碟子装了,和粥一起放起来。
“你给先生送去吧,”明叔说,“有什么事便叫我。”
许艾端着托盘,朝北屋走去了。瓷碗里盖着热腾腾的米粥,她一路朝前走,那香气时不时地扑在脸上。
她念念不忘的那个问题终于得到答案,心里像有个蛀洞被填上,再听不到空落落的风声,连脚步都变得踏实起来。
一旦知道了答案,她便觉得会纠结这个的自己实在是傻气,太傻,傻透了,这有什么好心烦的;然而仔细想想,六七年前,那个因为旁人几句话,就贸然退婚的人也是没聪明到哪儿去。
许艾忍不住“噗”地笑了声,然而视线一落到手中的托盘上,她又皱起眉头了。
等他好起来了,一定要拿这个事好好编排他……许艾的坏心眼是这么想的。
北屋已经近在眼前了,许艾脚下一拐,就要朝叶负雪的院子走去。
——“碗碗”。
转身的刹那,这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
声音轻柔又熟悉,自己曾经听过,也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叫她。
许艾不由得停下脚步。
声音是从荷塘的方向传来的。许艾循声望去,只看到无数碧绿的光鱼在水中缓缓游动。
上一次,她也是在荷塘这儿,听到有人这样叫她。
也许不是“有人”……是“那个人”。
又是一阵风吹来,米香温温软软地扑进鼻腔里,许艾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赶紧转过身,端着托盘走进院子去了。
北屋的院子里停满了小鸟,许艾进去的时候,那些鸟儿连动都不动,谁也没有回头看她。
许艾走进屋里,客厅只点了一盏暗暗的小灯。她在桌上放下托盘,屏息听了听卧室里的动静——没有动静。
她试着把门轻轻推开,然而门轴“吱呀——”一响,在屋外都能听见。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他穿着睡衣靠在床背上,微微合着眼,脸上没有面具,也没有眼镜。床头开着一盏同样昏暗的小灯,也许是刚才明叔留下的。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许艾说着,端起托盘走进卧室里。
叶负雪笑了笑,眉梢眼角都是疲惫。
“有没有觉得好一些?”许艾问他。她把盘子放在他床头,自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没事了,”叶负雪说,“刚才我突然心悸,头痛得厉害,也喘不过气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艾看着他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闭合,也没有转过脸来对着她。
大概还是看不见。
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瓶子,也许是白先生刚刚说的“药水”。她打开闻了闻,草药的清苦气息中,混着一股油腻的肉腥味。她又皱着眉头把瓶子放下了。
“那你现在饿吗,”许艾说,“想不想吃东西?”
叶负雪抿着嘴没有说话。
“刚才白先生说了,你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一觉起来就好了,”许艾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睡觉就是‘重启’,重启治百病。”
叶负雪大概是想笑,然而嘴角一扬,却叹出一口气来。
“……我有些害怕,”他小声说,“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就坐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你。”
许艾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和他一样的“轻抚狗头”的摸法。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许艾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床边坐下。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床板的震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然后许艾伸出手臂环着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她抱着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但她感觉到他的耳垂贴着自己的脸颊,很烫。
“我才不管你看不看得见,反正我就在这里。”许艾说。
耳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嗯”,就像她刚才在车上,应了那声“碗碗”一样。
“你怎么那么蠢,要是不喜欢你,我当然自己会走,你求我我都不会留下,”许艾说,“……谁准你自作主张退婚的。”
她这一番话好像溶解在空气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片刻之后,一双手臂更紧地把她拥了起来。
第70章 除魔师的休假
许艾是被清晨的阳光晒醒的。
她眯着眼,习惯性地要去摸手机看时间, 然而探出去的手掌摸了个空。许艾一下子要坐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本来就坐着。
她坐在一张高背靠椅上, 手边挨着床头柜。
叶负雪的床头柜。
面前是一张雕花红木床。
昨晚喝了些粥之后, 叶负雪便让许艾回去休息;许艾说那不行, 她不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负雪说, “现在是在自己家,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有事,我也能叫明叔。”
“那不一样,”许艾说,“而且中元节的时候, 你不也是这么……这么在我那儿坐着睡的嘛……”
当时叶负雪说,怕她又在梦里被魇着,便在她床边椅子上坐了一夜;许艾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还靠着墙打盹。
于是许艾也不由分说地搬了椅子在旁边坐下, 叶负雪又要劝她回去好好睡,许艾说你再讲我就在你旁边躺下好好睡了。
叶先生便红着脸闭嘴了。
这是昨晚的事。当前时间(大概)是上午7点, 许艾已经在这张靠背椅上坐着过了一夜。
许艾想稍微动动,直起腰来——然而哪还有什么腰, 她的脊柱大概是陷在水泥里了,根本动弹不了,肩膀也硬得像冻起来的石头 。她抬起胳膊轻轻一转, 骨头顿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许艾赶紧收起动作, 转头去看床上的人。
幸好, 他还是安稳地闭着眼,呼吸平顺。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醒了,许艾想。
她考虑了两秒,然后伏下/身子,把脑袋支在叶负雪枕边,盯着他的脸看。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随便一道线条都能堪称完美的好看的脸……许艾又往前凑了凑,离他只有三五公分的距离,越是近看,越觉得好看。
然后,那张好看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许艾说。
叶负雪抿嘴笑了笑,被拆穿的尴尬的笑。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道了声“早安”。
“今天眼睛怎么样了?”许艾问。她想他既然能知道自己凑近了脑袋,是不是表示已经能看见,或者至少恢复一些了?
然而叶负雪摇了摇头。
“……可能正在恢复中吧,慢慢会好的,”许艾赶紧换了个话题,“我去看看早饭,明叔可能要帮忙……你起床吧——记得喝药。”
她说着朝床头柜上那个小瓶子看去。昨晚灯光昏暗,看不出什么,今天在阳光下一照,许艾才发现那瓶子里的液体是一种淡淡的金黄色,就像一瓶蜂蜜。
许艾把瓶子塞到叶负雪手中,又说了一次:“白先生给你的,记得喝药。”
叶负雪点点头,然后许艾便起身要走。
“等一下。”床上的人喊她。
许艾站住了:“什么事?”
叶负雪红着脸,薄唇一掀:“……我想……我想再看看你。”
许艾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然后看到叶负雪红着脸,慢慢张开双臂。
……哦。
于是许艾也红着脸,慢慢俯下/身来。
虽然他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背的时候,还是让她感觉像在摸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