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恩,来日必报。”
陈酿摇摇头,看着七娘:
“是蓼蓼的功德,她不愿你们有事。”
史雄等人又对着七娘,齐声道:
“多谢谢小娘子。”
他们声如洪钟,颇有阵势,倒是吓了七娘一跳。她只朝陈酿身后退了退,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陈酿抚了抚七娘的头,浅笑道:
“没事,别怕。”
天色已渐渐发白,谢府的人马寻了一整日,纵是故意拖延,也总该到此处了。
只见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人,领头的几个依稀可以辨认。他们渐行渐近,史雄等人皆屏住呼吸,不敢丝毫走神。
“陈先生,他们来了。”史雄道,眼睛还盯着窗外。
陈酿点点头,扶起七娘,便要往外去。
两夜未眠,七娘已然有些经不得,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小足娇弱,眼见着就要站不稳,七娘只紧抱陈酿手臂,尽靠着他,再顾不得男女大妨。
陈酿身子微颤,背脊一僵,只转过头看她:
“蓼蓼?”
七娘只抱得更紧,却不愿挪步。她闭上眼,将头埋进他的手臂。出了这个门,酿哥哥又成了陈小先生。
“酿哥哥,”七娘喃喃道,“酿哥哥……”
陈酿微蹙着眉,心下有一丝发酸。
两日不曾梳洗,她看上去身心俱疲,显得狼狈而憔悴。虽不至蓬头垢面,只是鬓发散落,钗斜粉褪,到底有些不雅。
新做的绿萝春裙已然皱巴巴的。曾有诗云:记得绿萝裙,处处怜芳草。倒是她此时的模样,越发叫人怜惜。
“蓼蓼,”陈酿捧起她的脸,“且梳洗一番吧。”
他又转头向史雄道:
“史大哥,此处可有清水?”
史雄一脸着急不解的模样。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梳洗一番!这些个读书人,也太酸太迂了!
不过,谁让他们此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况且,陈酿为此放弃功名,眼前这二人,于他们兄弟有救命之恩。纵使不解,也只得依了。
史雄拿出自己的水壶与他们,七娘只乖乖坐下,望着陈酿。
此处自无面巾,陈酿只撕下自己内襟一角,好在干净,勉强可用。
他像个兄长一样替她擦脸,自然是思无邪。她额角有些脏,面颊也沾了灰,他皆一一拂拭。
只是她眼角的泪痕,倒有些触目惊心。
陈酿记得,七娘是不大爱哭的,便是她撒娇闹脾气,旁人一哄,也就过了。
如今两夜过去,泪痕犹在,又该是怎样的伤心呢?
他一点一点擦拭她的泪痕,心酸之感直往上涌。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奈何他眼圈已然红了,只是强撑着,不叫眼泪落下。
他悄悄轻叹,七娘只觉耳边似有气息划过。她用余光看着陈酿,他亦是满面疲惫。
七娘亦随他叹了口气。他本可独去春闱,如此,史雄以七娘为质,性命自然可保。可他此番行径,自断前程,终究是为她。
这两日的事,兜兜转转,变幻莫测。陈酿与七娘身在其中,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欠谁的。只一味地相互亏欠,又相互还,剪不断,理还乱。
陈酿又绕至她身后,以指为梳,替她顺了顺半披的发。
因她是夜里偷溜出来,长发只半挽起一个小髻,唯系着一根素丝发带。他解下发带,将她的长发束起,只微笑瞧着她。
七娘这般素面朝天,倒嫌少见得。此刻茅檐草舍,洗尽铅华,更见出一分纯粹来。
忽闻得窗外喧嚣四起,陈酿伸手牵她起身,只道:
“想是你二哥到了。”
七娘点点头,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二哥好大的阵势!”
陈酿低头笑了笑,又向史雄道:
“史大哥,咱们出去吧!”
史雄点点头,一切依计行事。七娘深吸一口气,惯拉着陈酿的袖子。陈酿护在她身后,只不叫人碰她。
一时,几人押着他们出去。只见二郎、四郎、五郎皆在此处,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人。五郎颇是担心,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七娘。
二郎倒是一贯的冷面,不怒自威。
史雄假意挟持着七娘与陈酿,要来了马车与干粮,便急忙往近郊去。
一行人已出汴京,二郎他们远远跟着,到底还是忧心七娘的安危。
马车四周尽是草丛,史雄等人四处看了看,还留着行军时候的谨慎。
他们再次抱拳感激,史雄只道: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只见他们功夫了得,一个个接连着翻身下车,一眼便知是训练有素。不几时,他们已消失在草丛中,再不见身影。
陈酿不慌不忙地调转马头,只回头向车中七娘道:
“咱们回去吧。”
七娘忽掀起帘子,一把握住他勒缰绳的手。
她深深望着他:
“酿哥哥,春闱入场时辰已过,你……可悔么?”
这孩子,如今还在为他忧心。陈酿抚着她的发带,方才他系了个极丑的结。若有铜镜,七娘必是不依的。
他笑了笑:
“左右已过了,又有甚后悔不后悔的。倒是你,听闻从前路过街市,押了一百两在我身上,如今,可是收不回本钱了!”
被他这样一说,七娘忽噗嗤笑了出来。
陈酿放下车帘,神色却有些黯淡落寞。他只叫她坐稳,便驾着车往回去。
二郎他们已然跟上来,见车中唯有陈酿与七娘,着实一惊。
☆、第一百零八章 少年心1
倒是五郎先开了口,他一面朝车中看,一面道:
“那群歹人呢?往何处去了?”
车上二人只摇摇头。
七娘是位小娘子,陈酿是个读书人,歹人凶残,必是逼着不让他们看的。五郎这样想着。
二郎负手行来,踱步一回,又审视他们半晌。
他依旧冷口冷面,只问道:
“你们可知,那些歹人是何来历?”
七娘有些心虚,深深低下头,又往陈酿身后缩了缩。
陈酿看七娘一眼,解释道:
“歹人粗鲁,小娘子有些吓着了。”
二郎依旧看着他,带着质问的眼神,直接而又犀利。
陈酿似是思索,指尖节奏分明地敲打着下巴:
“他们不大说话,像是为财而来,应是寻常山贼!从前听灵宝寺的师傅们说,夜里常受其扰,想来,正是他们了。”
二郎点点头,半信半疑。他眯着眼看陈酿,一面道:
“贤弟受惊了。”
说罢,他顿了顿,又转向七娘,只蹙眉瞪着她:
“一日不惹事,你便不安分么?”
七娘躲在陈酿身后,噘嘴低着头。她一向怕二郎,只紧紧拽着陈酿的衣袖。
“父母着急,长辈担心!婆婆这等年纪,还昼夜不眠地替你祈福!”二郎又斥道,“若你有个好歹,他们该如何伤心?”
一想起婆婆,七娘蓦地心疼起来,婆婆向来最疼她的。
只是,她虽任性,可此事分明是二郎所为。他这般训斥,贼喊捉贼,七娘觉着冤枉,到底有些不服。
她低头嘟哝道:
“就你省心就你对!”
“你说什么?”二郎骤然黑了脸。
“蓼蓼!”陈酿低声阻止她言语。
他又向二郎拱手道:
“小娘子早已知错。许是被山贼吓坏了,故而言语无状,并不是有心顶撞。”
“哼!”二郎只瞥他们一眼,“你便护着她吧!”
说罢,他袍子一甩,直往前去。
五郎见二郎走远些,急忙过来,只巴巴地跑到七娘身边:
“怎么样?可是受伤了?你要出门,好歹叫上我一起!那大夜里,可不就出事了么?好在陈二哥找着。”
他一连串地问话,只听得七娘头疼。她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五郎又绕过去,凑到她另一边,满面不解:
“你倒是说话啊!究竟为何偷溜出门?发髻未挽,还身着丫头的衣裙!这山上不过一座寺庙,也没什么好玩之处!”
七娘又把头别向另一边,更不愿理他。
五郎还欲穷追猛问,却是陈酿拦住他,只道:
“好了五郎!蓼蓼本就受了惊吓,你这般紧追不舍的,她如何招架得住?”
五郎这才住嘴,只立在那里挠挠头,一面笑道:
“倒是我不周全了!那七娘快些上车,回府梳洗一番,再去见婆婆,也好叫她老人家安心。”
七娘看他一眼,只点点头,便上了自己的车驾。因怕七娘一个人闷得慌,五郎与陈酿遂陪着她。
折腾了整整两日,陈酿只闭目养神。
七娘讪讪看了一眼车窗外的风景,虽是春日繁荣,莺柳成群,她却觉着好没意思。
一时又见四郎车驾,七娘遂好奇问道:
“怎么四哥也在?他一向不管家事的。”
五郎撇撇嘴:
“还不是四嫂,非逼着四哥来!本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只不添乱也就是了。”
“想来,四嫂越发有治家的派头了。”七娘道。
“倒是八妹与许娘子,担心得不得了!”五郎叹道,“尤其许娘子,若非母亲拦着,她便要跟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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