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听话地点点头,蹲下身来,只双手托腮望着他。
陈酿将袍服一角曳在腰间,卷起袖子,挖了几颗菜,并着几个青椒、番茄。不多时,竹篮已是满满。
陈酿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七娘,师徒二人说说笑笑,便欣然往厨房去。
三伏的天热得很,不过挖几颗菜,陈酿却已是额间冒汗。七娘偏头瞧他,忽蓦地顿住。
“蓼蓼?”陈酿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七娘却不言语,只自怀中掏出丝帕,轻轻踮起脚,直举到他额间。她夏日的手帕,多是冰丝织的,触肌生凉。刚碰着他额头,陈酿霎时微微一怔。
七娘却一脸认真模样,直直看着他的额头。拭汗间,她只道:
“酿哥哥别动!”
她虽如此说,可陈酿生得高,七娘又是举手又是踮脚,总有些吃力。
他笑了笑,不经意间,只将头微微放低些。
四下蝉鸣声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犬吠。师徒二人立在田间,忽感知到了归隐之趣。田园生活,原是这般惬意悠然的。
待到了厨房,七娘怕陈酿累着,自告奋勇地要洗菜。这也不费力,陈酿只得随她。
七娘学着陈酿的样子,挽起衣袖,又拿马勺自水缸中舀了一大盆水,作出洗菜的架势。
只见她玉臂半露,剥下几片菜叶,纤纤十指水中游走,连边边角角亦洗得认真。
陈酿一时有些晃神,只道:
“蓼蓼,还是我来洗吧!你且将衣袖放下。”
七娘一愣,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方才不觉,这会子才知自己失仪了!
她羞红着脸,急急将衣袖抹下,又将手背在身后,不时偷瞧着陈酿。
正此时,只见朱婆婆杵拐进来。
她四下看看,又瞧了瞧那二人,遂道:
“已近午时了,怎的什么也不曾做?敢是你们偷懒来?”
七娘忙摆手:
“并未偷懒呢!我们适才挖菜去了!”
朱婆婆又扫视了一圈,不满道:
“却不见半点荤腥!”
陈酿方道:
“师母,学生才见还剩了些漕羊肉,不如过会子热一热?”
见他们笨手笨脚的,朱婆婆一脸无奈。一个娇养长大的小娘子,一个提笔安天下的太学生,怎的偏想着让他们来下厨?
她只道:
“罢了!昨日那只芦花鸡才下了蛋,你们捡几个炒了吃!也算见得半分油荤了!”
说罢,她遂缓步去了,不时又从外边看一看她们。朱婆婆心道:真是极般配的啊!果然还是年轻的好,不过一同下厨,也这般赏心悦目的。
待朱婆婆去后,七娘与陈酿只面面相觑。
七娘如今信了,师婆婆定是孙夫子的夫人无疑!性情古怪不说,奚落起人来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与太学的孙夫子,还真是夫唱妇随啊!
陈酿适才已揽了洗菜的活,七娘方道:
“那我取蛋去。”
陈酿遂点点头。鸡窝那处,近着厨房,其间俱是茅草,也极易行走。他又嘱咐一番,方才放七娘去。
她出得厨房,心头只道:酿哥哥如今,却也越发啰嗦了!
方至鸡圈,正待进去,七娘却蓦地愣住了。
本当取几个蛋是极容易的事,谁知,几只芦花鸡只生生拦在跟前。七娘朝左,它们便朝左,七娘朝右,它们亦朝右。她一时举棋不定,四下看来,哪有个下脚之处啊?
正犹疑间,忽见一只芦花鸡正死死盯着七娘。说时迟,那时快,它上下扑腾翅膀,直向她冲过来。七娘吓得目瞪口呆,叫也叫不出,不自觉地趋步朝后退。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花子9
那芦花鸡见七娘怂了,却缓缓停下脚步。它翘着尾巴,扬起胸脯,只在她眼前来回地走。
七娘霎时瞪大了眼,这只芦花鸡,是在嘲弄她么?
她深吸一口气,一时气性上来,腮帮子圆圆鼓起,提了裙子便要往鸡圈冲。谁知那芦花鸡不紧不慢,一声打鸣,召得旁边的鸡齐齐聚过来。
七娘心下一抖,紧咬着唇,只与那只芦花鸡四目相对,生生僵持。
陈酿正在厨房洗菜,哪知外边是那等境况?他又拿了个青椒要切,思及七娘,只不自主地低头浅笑。也不知,她笨手笨脚的,是否取着蛋了。
正思忖间,忽听得门外七娘尖叫:
“酿哥哥,救命!救命!”
那叫声突如其来,满含惊恐。陈酿心下一惊,胡乱丢下菜刀便往门外去。
刚一出门,只见七娘跌坐在地,裙角衣摆皆沾了灰。她一脸惊惶,发髻有些散乱,其上还插着两根鸡毛。
那只芦花鸡一副奚落神情,挺胸立在七娘身旁,还不时用爪子刨土,以示威胁。
陈酿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一面摆手一面厉声驱赶芦花鸡:
“去去去!”
那芦花鸡也颇识时务,见再欺负七娘不得,只领着一帮弟兄,灰溜溜地往鸡圈跑。
陈酿蹲下身来,上下审视七娘一番,蹙眉道:
“可有伤着?”
七娘余悸未平,身子瑟瑟发抖,只怔怔望着前方。她面如土色,双眼含泪,险些被吓哭。恍惚间,忽闻得陈酿声音,一时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蓼蓼?”陈酿担忧地凝视她。
七娘闻声一怔,缓了缓心神。又见那芦花鸡已然走远,她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陈酿深蹙着眉,满心的无奈,只将她发髻上的鸡毛细细拣了去。
总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还能站么?”陈酿又问。
七娘仰面点点头,弱声道:
“没摔着。”
听她这般说,陈酿遂放下心来。
只是,七娘这一抬头,才见她脸也花了,粉也褪了,好不狼狈!
平日里的神气早去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腹的委屈,满腹的可怜兮兮。
陈酿凝视着她,不提防间,竟噗嗤笑了出来。
自二人相识以来,陈酿多是端着长辈架子,便是笑,也是宠溺纵容。
眼下这般,似乎,还不曾有过。
他一面笑着,一面便要去扶七娘起身。谁知,七娘见他笑话自己,骄矜的脾气又直直上来。
她撅着嘴,忽将陈酿猛地一扯。他脚下不稳,一个晃荡,便也跌坐在地。
“哼!”七娘侧头道,“酿哥哥,叫你笑话我!”
陈酿一愣,转而又摇了摇头。他也不急着起身,颇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他将手肘搭在膝上,转头看七娘,却不避忌着笑。
只听他道:
“叫你来取蛋,怎的与鸡打起架来?”
七娘有些讪讪,依旧噘着嘴,只道:
“它们拦着不叫我进去,也不是我要打架的!分明,是它们欺负我!”
陈酿自是忍俊不禁,她还真与芦花鸡较起真来?
七娘又朝鸡圈瞪了一眼,忽转眼看向陈酿,嘴角渐渐泛起笑。
她将握拳的双手摊开,举至陈酿眼前,得意道:
“不辱师命!”
只见她手中捧着两个鸡蛋,虽不多,却是她拼着命护下来的!
陈酿见之一惊,心中难免为之所动。她被芦花鸡吓得这般,不想,竟还能将鸡蛋毫发无损地带回!
他接过鸡蛋,又将她扶起,仔细拍了拍她髻上尘土,只道:
“快去师婆婆那里,请她与你梳洗一番。做饭的事别管了,我替你做了便是。”
七娘却摇摇头:
“师婆婆是罚蓼蓼!酿哥哥从旁帮忙,已很好了,断不能如此的!”
况且……
七娘抬眼看了看陈酿,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况且,她想与他一起洗手作羹汤呢!
陈酿拿她没办法,只得由她,道:
“要做也好。不过,先去师婆婆那处梳洗,换身干净衣物,晓得么?”
七娘仰头一笑,点点头,便朝朱婆婆屋中去,一面回头道:
“酿哥哥要等我啊!”
陈酿面上虽应下,回到厨房,却兀自下厨。七娘取个鸡蛋也能闹出这般动静,哪里还敢让她进厨房?
二来,厨房油烟甚重,洗洗菜也便罢了,真添柴下锅的事,只怕熏得七娘难受!她本受罚至此,还是叫她少吃着苦的好。
七娘已换了身朱婆婆年轻时的细棉旧衣,发髻重新梳了,只拿木簪松松挽就。这等洗尽铅华,原也是另一番风流。
一时闻着饭香,她忙扶了朱婆婆出来。桌上早已菜羹齐全,碗筷俱在。陈酿正端着一盘青椒炒蛋自厨房而来。
七娘霎时有些不快:
“酿哥哥却不等我!”
朱婆婆看向七娘,打趣道:
“取个鸡蛋也不会,你做的菜,我哪敢吃?”
七娘只吐了吐舌头,朱婆婆所言,倒也是事实。
陈酿方向七娘使个眼色,笑道:
“蓼蓼快扶师婆婆坐!”
七娘忙会意,讨好道:
“师婆婆快请,酿哥哥做的菜最好了!”
朱婆婆狐疑地看七娘一眼,又看看桌上饭食,怎觉着七娘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呢?
二人伺候着朱婆婆入座,陈酿方笑道:
“师母莫听蓼蓼胡言。这是学生头一回下厨,还盼师母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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