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郎君,小祖宗,可算是回来了!快上老夫人屋里去!”顺子急得直跺脚。
听着顺子的声音,七娘也不顾体面,直从马车上跳下来。
只见她一副小郎君打扮,穿着五郎前两年的旧衣,倒是有模有样。
顺子可吓坏了,忙拿手捂眼睛。只嚎道:
“我的女祖宗,这是在外抛头露面了?快上老夫人那去吧!你们再别连累小的了!”
七娘看了他一眼,却不以为然,只嘟哝道:
“怎还是知晓了?不是叫那两个丫头瞒着么?”
王绍玉见七娘下来,也跟着下了马:
“七娘,我同你去吧!便说是我带你出去的,婆婆自不会为难我!”
七娘瞥了他一眼,脸却红了:
“王绍玉你去什么!没来由的又听那些疯话!”
绍玉还欲说话,却是顺子打断他。
“王小郎君,您就别添乱了!”顺子又转向五郎,“大夫人也在,五郎快去罢!”
一听“大夫人”三字,五郎猛地清醒,吓得差些从马上摔下。
他一把拉着七娘,便直往府里跑,想来母亲是真生气了,再耽搁下去,怕更不好收拾!
五郎一路狂走,酒也醒了不少,方才还对酒当歌,豪情万丈,这会子早已吓怕了。
方至老夫人处,顺子在院外跪着,并不进去。
只见内室里老夫人已在打瞌睡,阿珠与琳琅跪在帘外,琳琅还似哭过的模样。
帘内朱夫人只盯着他俩不说话,见七娘一身男装,更是生气。五郎一身酒气,拉着七娘垂头站着。
两个孩子也不敢言语,朱夫人又瞪了五郎一眼,只起身轻声向老夫人道:
“母亲,那两个不孝的回来了。”
老夫人闻声睁眼,见着七娘蓦地一惊,却哭了起来:
“怎的这副打扮?可是抛头露面了?”
七娘低头道:
“回婆婆,只是同五哥和王绍玉一处,也不是没见过,算不得抛头露面。”
“怎么同婆婆说话呢?”朱夫人斥道,“小娘子家家,这副打扮还有理了?你方才怎么称呼王家小郎君的?直呼其名,是谁教你的礼数!”
七娘自知理亏,撅着嘴不言语。
“人没事就好,大媳妇你也少说两句。”老夫人道,“跟七娘的嬷嬷是谁?丫头们不懂事,怎么嬷嬷也任她胡闹?”
“是周嬷嬷。”朱夫人道,“母亲还说呢,金玲去请周嬷嬷来问话,谁知七娘把老人家锁在卧房里,钥匙偏往井里丢!方才砸了锁才救出来。”
“哪个周嬷嬷?”老夫人一时想不起。
“她儿子在二郎手下当差。”
“人没事便罢了!”老夫人又向七娘道,“好歹吃过几日人家的奶,可不许再胡闹了!”
“知道了,婆婆。”七娘弱声道,心里多少还是不服气。
周嬷嬷平日里忒爱管人,还时常把母亲搬出来唬人,倚老卖老,着实可恨!
老夫人打了个呵欠,只道:
“我老婆子是不能同你们耗了!走罢走罢,眼不见,心不烦!”
说罢,珮儿便扶着老夫人进了里屋。五郎见此,朝七娘偷偷眨了下眼,嘴角泛起侥幸的笑。七娘也朝他偷笑。
朱夫人冷眼瞧着,沉下声,道:
“你二人随我来。”
五郎与七娘猛地愣住,试探着朝母亲看去。
“看什么!别扰婆婆休息,我回去收拾你们!”
五郎与七娘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朱夫人身后,心中不住打鼓,还一面朝对方做鬼脸。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谢府各处已陆续挂了花灯。“妻梅坞”的绿梅开得极好,远远地便闻到幽微香气,夜里显得格外怡人。
只是一行几人皆无心欣赏。
方至朱夫人屋中,闻说大老爷还在书房理事,也不便惊动了。
大夫人只教五郎与七娘跪在堂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问道:
“今日之事,是谁起的头?”
二人皆朝对方看了看。
原是和王家三郎说好,一旦事发,便往对方身上推。母亲也必不会向王家求证,如此,自己也少受些惩罚。
五郎遂道:
“绍玉来家中寻我,偶然提起七娘,便……便邀她同去了。”
“七娘!可是如此?”大夫人又厉声问七娘。
七娘愣愣地点点头。
“你们去了何处?”
“夜……”五郎欲言。
“你闭嘴!七娘说。”朱夫人生生打断他。
七娘看了五郎一眼,心中会意,只道:
“去了夜市。同三郎与五哥吃些酥烙、糖水,又看了一阵子傀儡戏。”
朱夫人听罢,只无奈叹气:
“那地方是你去的么?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子!可还有半分像小娘子?”
“从前年节时也是去的……”七娘低声抱怨。
“那是多少人跟着?和你私自外出可一样么?还偏同王三郎一起,日后人家怎么看你?”
七娘低头不语,却听五郎道:
“母亲别怪七娘,原是我和绍玉怂恿,七娘哪来这样的胆子?”
“自然怪你!平日胡闹便罢了,此番还拉着你七妹!你算算这是第几回了?她年方十二,人小无知,你的书却都白读了?”
“润儿知错了。”五郎道。
“七娘呢?”
“蓼蓼也知错了。”七娘道,模样可怜兮兮的。
☆、第三章 少年游3
朱夫人摇摇头,对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操碎了心。
“罢了罢了!罚五郎默写《论语》二十遍,七娘默写《女诫》十遍。”朱夫人言罢,又向金玲道,“你去承德堂,在祖宗牌位下置两副桌椅。字迹需工整分明,不写完便不许睡!还有,七娘的侍女,不能规劝小娘子,罚在院里跪上两个时辰。五郎的小子不拦着小郎君胡闹,也去跪着!”
“是。”金玲行了万福,又道,“小郎君,小娘子,随我来吧。”
那二位一脸不愿,却听朱夫人道:
“还不快去?过会子你们父亲回来,非打断五郎的腿。”
二人闻此,只好讪讪跟在金玲身后。
承德堂早已备好文房之物,五郎与七娘见着便是一声长叹。祖宗牌位在上,端庄肃穆,二人显得渺小而可怜。
金玲领七娘去偏室换回女装。
她双鬟垂髫,以珍珠绸带系发,着了件银狐毛妆花天水碧夹棉褙子,下系织银云锦留仙裙。一双玲珑小脚隐在裙下,着嫣红软缎翘头履。
七娘这副打扮与方才判若两人,若非熟识,哪里敢认?只她那任性的神情,却不减丝毫。
冬夜寒凉,鎏金暖炉置于堂中各处,金玲又着人添了许多银炭。
为方便二人书写,承德堂已多掌了数盏灯,耀得如白日一般。
一大摞宣纸已铺在案头,瞧着便眼晕,也不知要写至何时。
金玲四处看了看,已然妥当,方道:
“小郎君与小娘子快些写吧!”
见五郎与七娘皆已坐下,金玲又道:“可不许偷懒,巡夜的嬷嬷看着呢!”
说罢,她便行礼退下。
只听七娘冷哼一声:
“呸,狐假虎威!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咱们耍威风?”
五郎已动笔,只摇头道:
“你快些写罢!我此番被你害惨了。”
七娘本已执笔,却又重重放下,像是故意发脾气。
她托腮望着对面的五郎,噘着嘴道:
“五哥却怪在我头上!”
五郎也放下笔,无奈道:
“蓼蓼,你讲些道理可好?谁哭着嚷着要我带你出去?”
“哼!”七娘别过头,反驳他,“醉酒误了时辰的,也不是我。”
“好!你既如此说,日后便别指望我带你出去!”五郎说罢,便悠然写起《论语》来。
七娘性子倔,也不理他,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默着《女诫》,却心绪不宁,不时抬眼看看五郎。
铜壶滴漏,风雪声杳,冬夜格外静谧。转眼已是四更天,不时有巡夜的嬷嬷进来瞧,也轻手轻脚的,生怕惊了小郎君与小娘子。
七娘坐得有些不耐烦,一会子揉揉手,一会子垂垂腿,一会子又望着鎏金暖炉发呆。
“蓼蓼你安分些,恍得我字也歪了。”五郎边写边道。
“哦。”七娘有气无力的,想来是困了。
“五哥。”七娘轻声唤道。
“恩?”五郎也不抬头,只轩了轩眉。
“五哥,你当真不再带我出去?”七娘试探着,小心翼翼的。
五郎抬头看着她,忽笑了起来:
“怎么还想着这个?”
“五哥!”七娘撒起娇来直跺脚。
“我如今是有心没胆。你看今夜的阵势,还好是在婆婆那里,若是爹晓得,我还有命默《论语》?”五郎仍心有余悸。
“五哥怎的这般怕爹爹?爹爹待我最好了,断不会如此。”七娘不服。
“那是你!我可惨了。经了此番,再不敢带你出去!”
还不待五郎说完,只见七娘满眼含泪,一脸委屈,直直看着五郎。
五郎一瞬慌了神,忙至七娘身边,急色道:
“别别别!我是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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