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看着湘儿,沉吟片时,只道:
“你来得确是及时,我险些就说了。只是,许姐姐为何不叫酿哥哥知晓呢?”
湘儿摇摇头:
“七娘子自问她去吧,我不过听差遣做事,本不知的。”
七娘点点头,倒是难为这个小丫头了。
她遂随湘儿至许道萍处。
七娘四下看去,只见整个屋子的暖炉比别处多些。碧窗纱早已换做了秋日的料子,自然也是为着许道萍的病体沉沉。
她依旧缠绵病榻,七娘进屋时,她正吃着药。
瞧上去,像是薛仁新配的。吃罢药,许道萍又服了几粒解毒丸,方才罢了。
七娘行过去,只在她榻前的雕花小凳上坐了,方道:
“眼瞧着,许姐姐还是有些不好?”
许道萍见着她,也不及答话,便忙向湘儿道:
“可拦住了?”
湘儿直直点头,她这才放下心来。
“许姐姐。”七娘轻声唤。
许道萍摇摇头:
“病来如山倒,哪是那般容易好的?纵使薛大人是华佗在世、扁鹊附灵,也总还要些时日的。”
七娘叹了口气:
“姐姐如今这个样子,又是何苦来的?”
许道萍却笑了笑:
“但凡有别的法子,我又何至于此?总是我命不该绝,留着这病体残躯,或许还有些用处的。”
七娘拉着她的手,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她方道:
“姐姐的心,我是知道几分的。为何不让我说与他知晓呢?”
七娘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又道:
“是为着我的缘故么?许姐姐大可不必的,如此,我亦于心不安。”
许道萍清咳了两声,方道:
“不与七妹妹相干。此番既捡回一条命,终究还是要负他的。这般境况,又讨什么怜惜来?左右是两两无奈,又何苦多一番拖累?”
七娘深深凝视着她。
许道萍用情至深,用情至纯。她这般通透,所谓性情中人,大抵如此。
七娘垂下眸子,虽不愿说,却还是道:
“或许,酿哥哥会有法子。”
此话既出,许道萍又猛咳了几声,道:
“他是一定会有法子的。只是,那样的代价,我承担不起,亦不愿他来承受。”
许道萍的入宫,本是谢府棋局中的一步。虽不至多要紧,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道理,许道萍明白,七娘亦明白。
依着陈酿的性子,君子行径,是定会救许道萍于水火的。
只是,不论什么法子,最终的结局,皆是惹怒谢府。从此,仕途黯淡无光,十年寒窗付之一炬。
而这一切,许道萍承受不起。
陈酿,也未必能洒脱至此,心无戚戚。
“七妹妹,”她又道,“我知你的好心。只是,此事是我鲁莽了,还望你守着这个秘密。为我,亦是为他。”
七娘低头蹙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她从不知,许姐姐的心底,竟是这般深沉痛苦。她缓缓抬起眼,只见许道萍惨白的脸上,已挂了几滴泪。
七娘默然不语,忽觉出自己的卑鄙来。
☆、第二百零三章 意难忘2
不卑鄙么?
众人皆道七娘天真无邪,心思恪纯。可她眼中的一切,家人给她看的一切,本就是纯洁无瑕,纤尘不染的啊!
她眼中的一切,不过是一张未曾着墨的宣纸。可撕开来看,背后又是些什么呢?
七娘不是想不到。
她只是不愿想,亦不敢想。
许道萍的屋子尤其暖和,七娘却蓦地打了个寒颤。自己这双眼,见前不见后,见明不见暗,当真是可笑得很。
许道萍见她神色异样,遂忧心道:
“七妹妹,可是我言语不妥?”
七娘方回神,只有些不敢看许道萍。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方道:
“姐姐太苦了。”
许道萍笑了笑,带着弱态,似在安抚七娘:
“你家待我恩重如山,早晚,我是要报的。怎奈我孑然一身,并无长物,唯有半生性命可托。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七娘蹙眉,摇了摇头:
“可姐姐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姐姐不愿之事,是不该挟恩图报的!”
“七妹妹!”许道萍忙阻止,“这话不好胡言!”
七娘遂讪讪闭嘴。如此说自家的长辈,也是不孝之举。
她沉了沉气息,方对许道萍道:
“好在这一闹,总能换得几月安生。许姐姐,我会替你守着秘密,不与酿哥哥讲。不过,我亦会尽我所能地护着你。”
许道萍神情有些微惊,又有些不解:
“七妹妹,此事有许多牵扯,断不是你能……”
不带她说罢,七娘只道:
“或许不能!但我会尽我所能。”
七娘顿了顿,又作出一番毅然决然之态:
“许姐姐亦不必上心,这并非恩情,是姊妹之谊。更是,我了我自己的心安。”
许道萍深深看着七娘,心中竟生出一丝钦佩。
从前,只当她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行事作为,全然恃宠而骄,任性胡来。
可适才的一番话,侠义之心,君子之道,无不见得,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
“许姐姐,”七娘又道,“为今之计,只有一字,‘拖’。”
许道萍亦点了点头。只要她的身子一日不好,朱夫人再是心急,却也奈何不得。
只是,此法不可长久,左右还需旁的出路。
自别了许道萍,七娘遂觉出此事的难办之处。
方才头脑发热,许下一诺,却并未思虑周全。
近日之事,在七娘脑中一一闪过,分散凌乱,似乎又有些不易察觉地关联。
她蹙了蹙眉,于这些事上,还是该与朱二表姐商量一番才是。
而朱夫人这头,自许道萍出事,她悬着的心,便一直不曾放下。
这些时日,秋风萧瑟,加之心中有事,朱夫人亦染了些风寒。她是不喜用药的,日日吃一盅枇杷雪梨膏,也逐日见好。
这日,朱夫人午睡刚起,便见金玲捧了一盅枇杷雪梨膏来。
只听她笑道:
“大夫人,这是陈姨娘送来的。听闻夫人染寒,还亲手做的呢!”
朱夫人看了一眼,遂道:
“她倒是个懂规矩的。日日来请三回安,还挂心着我的病,确是难为她的。”
金玲笑道:
“孝敬大夫人,本也是姨娘分内之事。”
朱夫人微笑着点点头:
“请她进来吧,正好,我有事与她商量。”
陈姨娘进屋之时,朱夫人正于妆台前挽发。她遂忙上前去,伺候着朱夫人梳妆。自打进门时便立下的规矩,是如何也不敢忘的。
只听陈姨娘笑道:
“这么些年,还是大夫人的发养得好。”
朱夫人亦笑道:
“那是你挽的髻好看。丫头们毛手毛脚的,总不如我的心意。”
“说来,大夫人的风寒可好些了?”陈姨娘关切道。
“难为你记着,”朱夫人拉下她挽发的手,“年纪大了,总是有力不从心之时。这身子,也比不得从前了。孩子们一惹,便只管着着急,这一急躁,病也就来了。”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金玲又递上凳子与她坐。
朱夫人叹了口气:
“便说许娘子,前日混吃了药,我是忧心得整日整日地睡不好。从前还当这孩子稳重,如今看来,也不是个省心的!”
朱夫人的模样,直像个为儿女操碎了心的长辈。可陈姨娘明白,她的操心,是所为何来。
陈姨娘方劝道:
“好在济良妙手仁心,救了回来,也不辜负夫人一番心意了。”
朱夫人点点头。
思及许道萍,她心中自有些不快。这个丫头,如今也学会同她耍心眼了!偏还有七娘在一旁帮衬!
在薛仁看来或许是混吃了药,引发中毒之症。
可许道萍那丫头,伺候她那么些年,从未出过差错,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竟混吃了药?
再者,许道萍常年泡在药罐里。所谓久病成医,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她又如何不知?
这些小妮子的粗浅手段,又如何瞒得过朱夫人?
只是,许道萍瞧着弱质,心性却如此之烈,自是朱夫人不曾想到的。
既如此,不如佯装不知。否则,若真拆穿她们,不知又要闹出些什么事来!
左右,还指着许道萍入宫,多少该存些体面。
朱夫人又道:
“人是救回来了,可心性也野了。好好的小娘子,怎就成了这般!”
朱夫人的盘算,陈姨娘是最清楚的。对于许道萍“误中毒”的真相,她亦能算得几分。
陈姨娘看了看朱夫人,早已明白她的意思,遂道:
“许娘子这孩子,心性如此,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她自幼丧母,年纪轻轻又没了父亲,一身性命,全然系在咱们府上,倒也可怜得很!”
陈姨娘又道:
“大夫人自是为她打算,为她的前程着想。可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子,未必懂得这个道理。况且,咱们府上待她极好,她或许也有些不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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