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只见周夫人一瞬老泪纵横,手巾已然湿了半张。
“此事怪不得二夫人。”玉络忙劝,又道,“听门外丫头说,似乎,孙郎君此来,只是为着祭拜大娘子。可……”
“可什么?”周夫人忽瞪大了眼。
“可……”玉络有些犹疑,“可……二郎君不让。”
“这算什么事?”周夫人拍案而起,“他一个小辈,还轮着他说让不让了?”
“嘘!”玉络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面朝四下看了看。
她心惊胆战地,只向周夫人低声道:
“二夫人,隔墙有耳啊!”
周夫人瞥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隔墙有耳的道理,她如何不知道?
不过,这些妇人的抱怨牢骚,二郎又岂会放在眼里?可若没有这些牢骚,怕才真正让人生疑忌惮吧!
周夫人压了压声音,耳语道:
“我倒想成全这孩子的一片痴心。”
“这……”玉络有些不解,如今周夫人自己亦是困在一方小院,如何还能成全他人?
周夫人遂道:
“你去寻七娘子,将事情说明白,她自会帮忙。”
“七娘子?”玉络更是不解。七娘子从来不管这些,又是个时时惹事的,干什么寻她来?
周夫人早知她心中所想,只道:
“当年,芝儿要随孙九郎去。满屋子的衣冠楚楚,皆漠然相待。唯有七娘子,替芝儿分辩过一句。”
玉络忆起那日的境况,似乎是这么回事。
至七娘那处时,谢菱亦在。玉络只将周夫人交代之事细细说来,问七娘要不要帮忙。
谁知果如周夫人所料,七娘二话不说,便仗义应下。
待玉络去后,谢菱看了看七娘,只摇头劝道:
“七姐姐何苦管这闲事呢?”
“这并非闲事,”七娘道,“此是大姐姐的事啊!”
谢菱心道:于内,家中几方牵扯;于外,朝堂风云莫变;孙九郎的祭拜,昭示着他与谢府的亲属内外,又岂止是大姐姐的事?
而这个道理,七娘未必不知,故而谢菱要劝。
她又道:
“七姐姐莫要糊涂啊!”
“菱儿,”七娘拉上她的手,低头道,“我知你的顾虑,我亦明白的。可大姐姐去得那般可怜,到底叫人于心不忍啊!此举与孙姐夫无关,我不过是想为大姐姐成全一番。”
话及此处,谢菱也不好再劝。否则,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她只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着七娘。
七娘抬起眸子,又道:
“菱儿放心,我只悄悄的,必不会有人发觉。”
谢菱只得点了点头,既然七娘执意要做,她又何苦管这样的闲事。
别过谢菱,七娘只带着阿珠,朝外院门口去。若孙九郎自正厅出来,必会途经此处。
七娘只向阿珠道:
“我不好去外院,你出去看着。若见着孙姐夫,记得避开家院,带他至那边外墙角就是。”
只见七娘指着不远处的墙角,阿珠遂如担大任地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由于焦急,七娘只在墙角来回踱步,双手相互攒着,隐隐有些冒汗。
忽而,她猛地顿住。
只闻得粉墙传来细微的敲打之声。她压低了声音,只试探着问:
“是阿珠么?”
“小娘子,”对面阿珠道,“孙郎君带来了。”
不待七娘答话,孙九郎方道:
“七妹妹,你当真能帮我?”
七娘沉吟半晌,遂道:
“孙姐夫,放你进来祭拜大姐姐,我也没这本事。不过,你们从前可有信物?我置于大姐姐牌位前,祭拜一回,也算你尽一尽心思了。”
从前二人如胶似漆,信物确也不少。可要说最要紧的,唯有谢芝亲制的红豆手串。
孙九郎不曾犹疑,只从怀中掏出手串来。自二人分别,他时时怀揣着,便似她还在。
“七妹妹,”他唤道,“我交与阿珠,过会子她递进来。只是……”
孙九郎默了一瞬,又道:
“谢家人待我皆如蔽履,而七妹妹,却为何这般仗义相助?”
七娘只轻声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其间还有我对大姐姐的一番心意。”
“受谁之拖?”孙九郎紧问不放。
周夫人特意叮嘱过,不让说与孙九郎知。想来,于谢芝的事上,她到底心存愧疚,无颜以对罢了。
可七娘不惯说谎,她蹙着眉,只道:
“是位长辈。”
长辈?孙九郎低头思索。
谢府的长辈,至今还挂心他孙九郎的,除去周夫人,还能有谁呢?
那时,他对周夫人亦多有怨怼。可时日长了,也觉出她的无奈来。若非情势所逼,周夫人何至于棒打鸳鸯呢?
况且,当时她已然心软,若不是,若不是……
孙九郎定了定神思,不愿再想下去。这样的事,每每忆起,无不是锥心之痛。
他望着粉墙,只觉可笑。
偌大的谢府,朱门深院,唯有隔墙的小娘子,称得上赤子之心。
孙九郎呼出一口气,只向七娘道:
“七妹妹,你会因你的好心,而得到好报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锦缠道5
闻听孙九郎此言,七娘只作愣然不解。不被家人察觉,给她招来祸事便好,还指着有什么好报呢?
七娘再不言语,将那串红豆珠藏于袖中,便往家祠去。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颇有些做贼心虚地意味。
谢芝的牌位立在一方不起眼的角落。她为小辈,又是出嫁归祠,自然该是这般的礼数。虽说谢府为着体面,将她风光大葬,可宗祠之上,到底不敢有所僭越。
七娘握着那串红豆珠子,垂目默哀。
家祠向来昏暗,四下的一切,皆似陇上一层阴霾之气。而这串红豆珠子,却显得颇为耀眼。
颇为,格格不入。
七娘蹙了蹙眉,心中忽生出莫名的酸楚。
她只将红豆珠串悄然置于谢芝牌位后,左右此处少人,是不易察觉的。
如今的大姐姐,已变作牌位上的几个字。七娘记得她自缢的晚上,那双摇摆不定的三寸金莲,那双始终不愿闭上的,期盼又绝望的双眼。
七娘一直是记得的。只是,初时的惊恐已揉作一团闷气,生生压在心底,无法排遣。
大姐姐生前不得与孙姐夫白头偕老,死后,守着这串红豆珠,或许便不那般难过了。
可逝世之人,果真有感知么?
七娘叹了口气,举目四顾。
不独大姐姐的牌位,这偌大的谢氏家祠,精致庄严,端重无方。究竟是为着超度亡者之魂,还是为着安生者之心呢?
也不知其间几个,是大姐姐这般的枉死!
七娘垂下眸子,一时心绪有些低沉,也没了上香的心思。
她只觉家祠更是阴沉。恍然间,忽闻着一个脚步声,又轻又细。七娘隐隐听着,猛地握紧双拳。
都说这样的地方不干净,别是个鬼啊!
她将小拳越握越紧,神色紧绷,猛然一回头,来人原是仪鸾宗姬。
只见她一身白衣落落,薄施脂粉,发髻之上亦无甚矫饰。
瞧着是寻常一般的装扮,偏在这昏暗的谢氏家祠,倒见出些鬼魂般的阴郁来。
七娘直退了半步,试探着唤道:
“可是大嫂么?”
仪鸾宗姬也不言语,面带浅笑,近前了几步。
家祠的烛火映上她半张脸,那样子,可怕得有些像二郎。
七娘缩了缩身子,声音更弱了些:
“是大嫂么?”
待行至七娘面前,仪鸾宗姬方停下脚步,只笑道:
“怎的连大嫂也不认得了?”
七娘这才将来人看清。她忙舒了一口气,抚着自己心口:
“还当是个鬼,大嫂可吓着我了!”
仪鸾宗姬掩面轻笑:
“平日里捣起乱来,不还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这会子怂了?”
“大嫂!”七娘扑过去挽上她,只靠在她怀里撒娇。
仪鸾宗姬摇摇头笑笑,搂着七娘道:
“我记得,七妹妹不大爱来家祠的?”
闻听此语,七娘一时心虚,忙支起身来,生怕仪鸾宗姬发觉那串红豆珠子。
她看了一眼谢芝的牌位,只道:
“来看看大姐姐。听闻孙姐夫回京,我来与她讲一声。”
仪鸾宗姬叹了口气:
“你与大妹妹说这个做什么?岂不扰她安生?”
七娘挽着仪鸾宗姬朝前走,待行远些,她遂放下心来。只要不发觉红豆珠串,她总能敷衍过去。
不过,仪鸾宗姬性情温和,七娘还欲辩上一辩。
她方道:
“我想着,大姐姐生前,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故而才来。”
“大嫂知你心善,”仪鸾宗姬劝道,“可孙九郎是你哪门子的姐夫?你莫忘了,是孙家休妻在前!”
七娘低下头,嘟哝道:
“那也不干孙姐夫的事!”
仪鸾宗姬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个妹妹,怎么脑中只一根弦,讲不听呢?
她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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