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细和谢欢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其实见面的概率并不高。阿细还特意避开了可能和谢欢见面的那些契机,譬如参加谢欢所推荐的社团,去谢欢学院的媒体室看电影,和许芝以及谢欢一起聚个餐。
那时候阿细正在看的美剧里一个主人公提出了一个荒谬的美人鱼理论,大概意思是说即使你身边的一个异性,最开始在你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让人毫无兴趣的肥胖河马,但是如果你们总是在一起,有一天,魔法棒一摇,河马变成美人鱼。
何况谢欢不是河马。
大一念到过半,有个男生开始追求阿细。他是跟谢欢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个子很高,皮肤有点黑,有时候会粗心大意,但认认真真地讨好阿细,为人憨直又充满正义感。
而最好的一点是,阿细和他在一起不会想到谢欢。
他们约会,他迟到,满头大汗地出现,说他原本骑了自行车来,想带阿细兜兜风,结果拐弯的地方和一辆电动车撞上了,自行车歪了车把,他丢下了车,自己跑过来。
他手臂上有一道擦痕,渗着血。看着就很疼。
那天他们的约会改道去了医院。
阿细抓着他的手,很热,微微有些汗水,感觉得到他血脉的震动,却仿佛像是有一个小心脏藏在两个人交握的掌心,轻轻地缓缓地“咚”“咚”在跳动。
阿细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也有男友之后,许芝便积极地邀请她进行四人约会。
去看电影,去吃饭,去爬山,去旅游。四人行,相处得竟然很愉快。很难说阿细对谢欢已经毫无一丝暧昧情思,但是她自觉处理得很妥当。如果不妥当的话,也不会有后面一次次的出行。以至于到后来,阿细反省自己可能表现得太妥当了一点。其实,她偶尔也想和男友出去双人游的。
不过总的来说,那段时间,她们四个人算得上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直到后来她和男友分了手,直到后来许芝也和谢欢分了手。
他们第一次分手的时候阿细做了个梦。
阿细梦到谢欢。
树底下,他穿着第一次见面的白T恤,他抬头看见她,笑了笑,问她要不要一起坐着看会儿书。
那是盛夏,全世界铺满浓郁的绿色,唯有他在发光。
阿细没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然后,阿细被电话声音吵醒。
许芝在电话那头笑嘻嘻地说,她跟谢欢和好了。
阿细很长时间都不敢承认自己曾做过这样的梦,觉得自己像是怀揣着一个恶毒的隐秘的愿望。这个愿望太卑劣,让她无法启齿。
直到那天她穿着新娘的礼服,靠着藤椅,长发垂在背后,她才又梦到那个梦,像终于放开手,让窝藏在心底的那一只黑色鸽子飞走。而远处山边有一线金边,太阳正慢慢升起。
不过,那也是更久以后的事情了。
阿细和男友分手在她生日的那天。
他们四个人出去给阿细庆祝生日,在KTV唱歌,喝得半醉,然后各自回学校。
阿细和男友手握着手靠在计程车后座,两个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诸如今天蛋糕的口味,彼此糟糕的乐感。许芝和谢欢可恶地秀恩爱,以及说那些对未来的期许和天真浪漫的诺言,直到他忽然说,“阿细,我真的好喜欢喜欢你,但是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过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那一刻,阿细张口结舌,竟然说不出话。
她心里当然也是喜欢他的,可是有谢欢在侧,这句话就掺了水分。而且她自己心虚,莫名觉得是不是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们一路到阿细宿舍楼下,他把披在阿细肩膀上的外套收回来,亲吻了阿细的额头,跟她说拜拜。
他说拜拜,不说再见,然后再也没有联系过阿细。
隔了一个多月,阿细才踟蹰着去找他。
她坐在他下课必经的林荫小径,心里拟定台词要如何和他说抱歉,要如何粉饰她那时候的沉默,要如何说我们其实在一起也很开心这不是就够了吗。
然而等到他真的路过,在人群中,他身边有揽着他脖子的男生,有跟随在一旁的女生。他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纯粹的快乐,阿细忽而就打了退堂鼓。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她的喜欢不够纯粹也不够忠诚,如果谢欢招招手,大约她就会抛弃他跟谢欢走,所以她不能做那个可恶的“招招手”的人。
在阿细正要转身躲开的时候,他却又看到阿细。
他朝阿细走过来,仍然微笑。阿细这才察觉曾经那个有些鲁莽的男生,原来也学会了这样宽和的微笑。其实人都是这样,跌了跤,才知道痛,然后学会轻手轻脚。
他跟阿细说,“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你是从来不挽留人的。”
阿细低头,只说对不起。
两个人也再没什么可说,这算是正式分了手。
关于这件事,阿细没有刻意隐瞒,但是实际上她一直避开了提及,所以许芝和谢欢很长时间都不知道。然而虽然阿细和谢欢在一个学校巧遇的概率几乎为零,但是谢欢和前男友的巧遇概率却忽然大幅度提高。
谢欢看到了他和别的女生关系亲密,来找阿细。
谢欢就是这一点,实在讨人厌。他有关心人的善意,也有保持距离的礼貌。
如果他坏一些,总是穿着脏兮兮臭烘烘的球鞋,不知道进退地扮作阿细的老友,或是目光游离地在她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再不然喜欢说一些无聊的笑话自以为幽默……可惜这些谢欢统统不会做。
他找阿细聊天,委婉地表示她可以好好处理一下自己和男友的关系,感情需要维护,也需要退让和包容,但也并不需要过分委曲求全。
连这种八卦事他做出来也不难看。
这么好的一个人,偏偏不属于她。
谢欢让阿细认真考虑,问她错过男友会不会后悔,到底喜不喜欢他,别因为自尊或者矜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女生保持着距离太远,很容易让男生认为这就是不爱他。
他句句说得都对。
可是阿细什么都不能说,她闭紧了嘴巴,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我爱你啊。
阿细觉得自己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场景——谢欢一开始很惊讶,抿起嘴唇,然后告诉她这是个被误导的想法,她将来会遇到其他人,更好的人。
阿细渐渐疏远许芝和谢欢,她怕爱情敌过自己的良心。
谁知道隔了一个学期,谢欢却来找她,问她可否帮个忙。
他觉得许芝重逢初恋,目前游移不定,不肯吐露真言,而他所需要的帮忙,并不是要阿细做个告密者,他只请阿细与许芝谈谈。他想求个明白,不想局面变难堪。
这事情实在要命,像是阿细正贪婪地嫉妒丛林的幼鹿,这幼鹿却眨着湿润的眼睛送到她面前来。
阿细许久不见许芝,心里砰砰跳,只希望许芝和初恋是真的两情相悦此志不渝,往后幸福美满和和乐乐一生一世。
许芝落座,果然坦诚,她或许也烦闷太久,总得有个人帮她出出主意,给她个建议。
初恋与一帮同学来旅游,见了一面,吃了一顿饭,此后再也没能断了联系,他还说爱她,难以忘记她。
许芝脸红扑扑,她素来心志不坚,如今果然如谢欢所说,游移不定。
阿细有过很多个机会,也许,很可能和谢欢在一起,这是其中概率最大的一次——许芝移情别恋,谢欢伤心沮丧,她乘虚而入,人人欢喜。
可惜。许芝的初恋是谁来着?阿细还记得,那是个烂男人。
烂男人会一夕变成良人吗?阿细不知道,但是许芝显然是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回忆里的初恋总是很美好,尤其是对女生来说,她们总会选择性地只记得那些可爱的有趣的小细节。
谢欢说,他想求个明白,不想局面变难堪。
阿细决定千里走单骑,她去弄个明白。
阿细钱不多,跨越半个中国也只是坐硬座。
同车的大妈有一种剑走偏锋的敏锐,她问阿细是否是去见男友。
不是啊,她是去见她暗恋对象的女朋友的初恋。听起来就好悲情。阿细宁可被误解。
阿细一共翘了两天课,然后又花了一个周末。
她尾随许芝的初恋,还要去他学校最热门的论坛发帖子,旁敲侧击找人问这位初恋有什么传闻。
她不太擅长这个,一开始她心惊肉跳得像个要给抢劫案踩点的小贼,但等到那位初恋突然和她四目相对,她已经可以笑着装作迟疑的样子问他是不是某某,说觉得他很眼熟,说他们是校友。他们还一起吃了一顿饭,扮做旧同学重逢。
初恋依旧是个烂男人,只是学会了披上了伪装。阿细在回程的路上就给许芝发信息,诚恳地给她提供自己发现的一切。
她简直像个检察官,或者圣母。
然而隔了几天,许芝还是哭得惨兮兮地跟阿细说,她和谢欢分手了。
就是那一次,阿细做了那个梦。
心里知道,自己有一些幻想是一回事,做梦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心里知道,那还在理智范围内,仿佛一切都还自己的掌控中,但是做梦那就意味着失控。喜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是可悲的,但是把自己摆在架子上,见缝插针地等着对方来删选自己就是可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