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目光去看。
黢黑的碑上刻着的是……【先母林语溪之墓】。
平棠一个激灵,穆子宁已经对着墓碑跪下。
没有蒲团,没有垫枕,冷硬漆黑的大理岩上他砰地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极响的头。
“于萧萧。”他拉她一把,声音沙哑。
她立刻领会到穆子宁想让她也下跪。
平棠犹豫一下还是跟着跪了下去。她听萱萱说过,穆子宁的妈妈是于萧萧的养母……虽说确实很复杂,可用了人家的身子,跪一跪养母倒也说得过去。再说了,在这种地方,到处都是“长辈”,她到底不想跟穆子宁拉拉扯扯起冲突。
她还在胡思乱想,手指上一凉已被他套上一枚指环,举起来看,是细细旧旧的一枚银戒指,上面有千线菊的花纹。
!!!???
她还没说一个字就被反手十指紧扣住,他又是咚咚咚三个头磕下去。
低低的声音响起,凄凄惨惨的。
他说,“妈妈,对不起。”
极轻的声音,出口就消散,平棠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然后他递过来三支香。
平棠噎住,见他眼神可怕,只好接过来在香炉上的残香中续着,朝这位阿姨拜了拜。穆子宁自己也点了三根香,无比郑重的点上。
穆子宁垂着头跪了很久,月光晦暗至极,丝毫看不清楚神情,可只是在旁边看着,平棠也觉察出,他真的是很伤心。
在她快要跪着睡着的时候,被穆子宁拉了起来。手还是在他手中,十指还是紧扣。他的手很冷,平棠一个哆嗦被拉着走。
他的步子比来时还要大,平棠得极其小心才能追赶上而又不撞到他的背。她默默叹口气,又是觉得他讨厌,又是觉得他可怜。
他把她送回家,送上楼梯,送到家门口。
平棠心里狂跳,钥匙都不敢掏出来,怕他要跟着进去。可他已经按了电梯,电梯门开,他走进去,平棠刚松一口气。
他回转身低低说一句。
“戒指别取下来。”
电梯门在二人面前缓缓关闭,平棠看着他额头上极大的一片青紫淤红,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
入睡前她注意到窗外雨很大,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叫人无端怅然。
隔壁楼有人弹钢琴,缈缈声响传来。
竟又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极轻极轻,像是一缕青烟。像是梦境。
…
她听着这曲子沉沉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疼爱我的小天使。
第40章 梦醒
雨很大。
路上光亮不过车灯刺目红色和交通灯的灼眼绿芒。
千山拄着禅杖, 步子飞快。
一位五十多岁的灰发灰眸异域老者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
“千山, 千山,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老僧人浑身湿透也浑然不觉, 只是大步前行。灰发老者几步上前拦在他面前, “我看着那丫头现在这般挺好的, 至少对王上的态度好得多了, 你何必去叫她想起来!”
千山驻足。
“当时只是权宜之计,她的记忆如今已经有了觉醒的苗头…如我不去牵引,她只会堕云雾中,根本无法接受这一切…那丫头失忆前精神本就很不好, 若我们不出手,叫她自己贸然想起,恐怕会走火入魔。”
灰发老者哼一声,“又与我们何干,前些年她糟践王上还糟践的不够吗!要我说, 我们就该带着王上一走了之, 此后她若想起来了便想起来了,想不起来更好,我看她如今还活得更好些!”
千山却充耳不闻, 越过他继续走。
“千山!…千山!…你这老头!”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灰发老者呸一声, 到底觉得身子乏累雨又大,不继续去追赶他, 坐在原地不再动弹。
…
天很黑,下淅淅沥沥的雨,湿冷,车窗上有模糊雾气。于萧萧开着车,车窗打开,有冷风冷雨灌进来,座椅身上都湿了大块,她冰冷细白的手覆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起伏,明明有这样新鲜激烈的空气,还是觉得快要窒息。
“再给你十天时间,迟一分钟,等着给陈婉婉收尸。”
男人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如魔音绕耳。
她看一眼副驾驶,那里放着一只银色手提箱,里面满满都是百元大钞。
非常多了,却依旧不够。
雨一直打在挡风玻璃上,试图模糊眼前一切,雨刷不断摇起落下,不能够停止。
道旁刺眼廉价的黄色路灯汇成一股诡异的银河,远远近近,波浪起伏。
她用尽全力开往不知方向不知尽头的黑暗。
痛苦像是永远没有结局。
每天都想要结束自己,睁开眼却仍旧拼尽一切的奔跑。
眼睛偶尔会酸涩,却不会掉眼泪。
没有人会来的话…流泪不过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笑话。
她已经这样的努力了……却还是看见眼前一片血红。
她的妈妈,披头散发被绑在树上,鲜血从她的头上流下来,浸透衣裙,滴滴答答染红地面。
他们还是把她杀了吗。
她凄厉尖叫一声,骤然刹车,一头撞上挡风玻璃。
漫天腥甜。
……
一声尖叫,于萧萧惊醒。睁开双眼,满头冷汗。
是梦。
她头疼欲裂,大脑空白。
是真的空白…就像是,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谁,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否真实。
她下了床,赤脚走出卧室。
玄关的灯开着,有月光从阳台落进客厅。
幽暗诡异。
她听见轻轻的诵经声,如同咒语。
抬头看,穿黄色僧侣服的僧人盘腿坐在客厅中央。
她应当害怕,应当尖叫,应当责问,应当惊惧。
可她只是感觉窒息。
她慢慢走到千山面前,盯着他看。
千山睁开眼,注视她片刻,开口,声音没有感情。
“你醒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着自己站住身子不倒下,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着自己张开嘴。
她问他。
“我到底是谁。”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在问。
我是平棠,还是于萧萧?
他仍旧慢慢转动着念珠。
“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又何必问我你是谁。你是谁,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于萧萧死死咬着嘴唇,细密的血珠从干裂的唇上渗出。
她努力控制了,胸口却还是剧烈起伏。
她努力控制了,却还是语不成句。
“我知道我是于萧萧…那平棠呢,平棠算什么。我不是平棠吗…”
“你不是。”
千山闭目。
“你只不过是失去了记忆的,以为自己是平棠的…于萧萧。你记得的。“
”你只要勇敢的相信那些看似好像荒诞虚幻的东西,就明白了。”
于萧萧想说不是,想说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闭上眼,一切又都那样清晰。
无法逃避,无法后退。
她看见自己在幽暗灯火中展开脆薄的黄色方纸,用小小的塑料磨烟器绞碎大.麻叶子和烟草,慢慢的将其研磨细碎,加入一点hashish,把它们裹紧成为一只外观完美结实的weed混合香烟,她用打火机将其点燃,闭上眼深深的抽了一口。
而后是第二口,第三口…她足足抽完了粗胖的两支。
这在平时是她三四天的量。
想要大笑…想要吃甜食…感觉肚子空起来,感觉眼前一切都是虚幻,感觉困倦,感觉想要说话,又想要晕倒。
抽大.麻前她喝了很多酒,没有办法的喝了很多,人人都要去敬,人人都来灌她。她颤着身子回到房间之前,已经在路上吐了两次。
强劲的marijuana和hashish帮助她舒缓了一些。
她终于快乐的微笑。
很想要睡觉…闭上眼睛却又无法入眠。她翻出床头抽屉的两盒艾司唑仑药片,狠狠地倒出来,一把一把吞吃嚼碎入腹,用一瓶烈酒帮助咽下去。
她不是想要死…她只是想睡觉…她只是,想忘记。
在那一刻她可能忘记了艾司唑仑说明书上注明的禁止与酒精一同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