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乔第一次抬起头来,扭头和林小诗对视。
这车是她爸爸的,也就是她家的,也就是她的。所以她坐在这雍容华贵的车里,没有丝毫的拘谨不适。
相反,这车的气势就是她的气势。
她穿了件英伦格子薄棉外套,学院风,一副“世界我有”的神态。
于乔想要解释,林小诗的信息有误,她得的不是白血病,虽然病情同样凶险过,可她几乎痊愈了,也不需要林小诗来操心配型。
但是对上林小诗的眼睛,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强大的人制定规则,弱小的人遵守规则。有能量的人改变规则,没本事的人为规则所累。
林小诗用自己的认知和逻辑,把故事的启承转合预设好,细节的相悖之处直接跳过,不求证,不思辩,她的逻辑就是世界的逻辑。
这样一个交流对象,于乔还能说什么呢。
“小诗姐,你今天特地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没有特地来找你。我只是顺路。”林小诗睁圆了眼睛,依旧咄咄逼人。
于乔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
毛利小五郎百无聊赖,靠在校门水泥柱上吸烟。
他身后的操场空无一人,学生们都被关在教室里。
“我只有一个问题。是我哥亲口跟你说的这些?是他让你来找我谈的,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争夺女二身份,一个捷足先登,一个扫除障碍。到底谁能胜出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摇摇摆摆摇向前-49
林小诗:“他没有亲口说,他的事情, 学校里都传遍了, 还用他亲口说吗?”
于乔平静地说:“好,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来找我, 是想让我做什么?”
林小诗盯紧于乔额头,然后移开目光, 看向夕阳普照下铺满黄沙粒的操场。
于乔看到她眼里的悲悯一闪而过, 不知是为了谁。
“我不会让你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你, 你遭遇的不幸,的确很不幸。可人都一样,各有各的不幸, 谁也没轻松多少,谁不是在努力活着。
“可你不能把自己的不幸转嫁给别人,转嫁给除了父母子女以外的其他人。
“那句话怎么说——自己的梦自己圆。自己的噩梦也要自己醒。
“陈一天有他的路要走, 他本来可以在学生会混个一官半职, 当上学生会主席也说不定。他是个很有才华、很有思想的人,他不应该陷在日复一日打工赚钱的循环里, 我们学校的教授想让陈一天考他的研究生, 他都没答应……于乔, 你知不知道, 陈一天为你, 做出多大的牺牲?我,我们多人惋惜他、心疼他,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吗?”
下课了。
教室外墙挂着个生锈的电铃, 金属碰撞的声音,远远听起来毫无质感,与矿中的廉价气质相得益彰。
但少年的情绪是不分贵贱的,教室里桌椅碰撞声远远传来,几个班级的门陆续打开,先有老师夹着教具出来,接着是倾巢而出的学生们……
言尽于此,铃声刚好结束了二人的谈话。
十四岁的于乔,从未如此窘迫。
她钻出车来,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这才觉出手冷脚冷。
她下车走了两步,双手插在校服兜里,缩着身子吸了吸鼻子,停下来思考片刻,又加快速度进了校门。
林小诗没有下车。
司机见状,忙掐灭烟,端着肩膀小跑着坐回车里。
※※※※※※※
庞大的黑车需要调头,矿中门口是一条单车道,坑坑洼洼的,煤渣和黄土混在一起。
小五郎本想一把轮倒出来,没想到后面停着一辆车,行将报废的桑塔纳。
车牌号码倒挺牛的:辽ALL110。
毛利小五郎狂躁地按了两下喇叭,卢姗提醒陈一天:“你往后倒点啊!”
陈一天没动,眼睛盯着矿中操场,那里涌出很多学生,只有一个身影脊背僵直,逆流而上。
前车又按喇叭,这次按下很久才抬起来,很是不耐烦。
卢姗用手肘碰了碰他。她发现陈一天没有走神,他只是在观察什么。
桑塔纳让出路来,大黑车终于得以转寰,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
2001年,网吧开始盛行。上半年,东北工业大学的周边一下子开了三家网吧。
一水儿的台式机,显示器不是液晶的,像机器人脑袋,头很大。
上网按小时计费,4元钱一小时,包宿10元或者15元。
大学里,有电脑的学生凤毛麟角,哪个宿舍有一台电脑,闲时会有很多人聚在显示器前看电影。
上半年,日本换了首相,小泉纯一郎上台。当年的网络高人做了一款小游戏,在网上迅速传开,用鼠标点击小泉的身体,他会被甩来甩去。搁现在看来,这游戏毫无难度,也没打怪升级的乐趣,但当年就是传播得很快。
陈一天接到卢姗电话,说家里买了台电脑,想麻烦陈一天安装一下。
虽然不懂软件、代码,可陈一天接触电脑比较早,接个线、连个网没有问题。
卢姗住在“青年新城”,是个新小区,两年前开始卖,去年才交房,一水儿的小户型,地理位置不算好,但胜在单价不高总价又低,业主以年轻的上班族为主。
周日下午,陈一天找上门来时,卢姗正在看电视。
这两天的国际新闻很有故事性:尼泊尔王室发生血案。尼泊尔国王比兰德拉等多名王室人员被王储迪彭德拉刺杀身亡,迪彭德拉在随后自杀,但是没有成功,根据尼泊尔宪法规定,彭德拉继任了国王。
这则新闻陈一天在家也看过,此刻卢姗家的电视正在重播。
卢姗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门口,帮陈一天找拖鞋。
她的卷发未经打理,发丝没有光泽和弹性,居家的缘故,素颜少了几分精明,平添一丝低眉顺眼的温柔。
她放下拖鞋,问陈一天吃饭了没。
四目相对,卢姗别过脸去,陈一天发现她眼睛浮肿,估计一天没有出门,一直窝在沙发上,说不定还哭过。
陈一天吃过午饭出来的。
卢姗穿一套肉粉色印花睡衣,上衣包边小翻领,没扣扣子,她把两个衣襟一左一右向身前裹紧,看着陈一天换鞋。
电脑摆在客厅角落里,包装纸箱开了封,东西还没拿出来。
陈一天直奔主题,开始动手拆电脑包装。
卢姗插不上手,裹着睡衣扭头去厨房了,说是炒两个菜。
这房子使用面积六七十平米,大一居。
客厅和厨房、卫生间较大,卧室相对小一些。
陈一天问卢姗电脑准备装在哪,卢姗正在厨房摆摊儿,水槽、台面、菜板都摆满了,水淋淋的乱七八糟,她披头散发,手忙脚乱,头也不抬地说:卧室拐角。
卧室拐角早就留出了位置,放着一个风格简约的电脑桌。
陈一天布好线,把机箱、显示器都安放好,开始接线。
卧室空间狭小,墙与床刚好组成一个直角空间,陈一天东一下西一下,后背渗出细汗,简直嫌腿太长太多余。
只剩下鼠标和键盘没有接,他先开机试了下,屏幕亮了,出现一行一行的英文,提示正在开机……
只关注显示器,他脚被线绊了一下,身体向床的方向倒,他本能地用手支了下,床铺得太软,整个身体几乎陷进去,有卢姗身上特有的温软香气。
可能是香水味,可能是护肤品味,总之档次不低。
※※※※※※※
电脑装完,陈一天走出卧室,发现卢姗正在整理餐桌。
厨房的油烟机还在响着,餐桌已经清理干净,拇指食指捏着一块抹布一角,嫌恶地扔到一边。
更让陈一天始料未及的是,天色阴得不像话,憋着一场大雨。
卢姗卧室拉着遮光窗帘,开着灯,他装电脑时没有意识到天气骤变。
明明是下午三四点,看户外的光线,像是日落西山。
今年上半年没怎么下雨,省台的新闻联播报了几次,说受旱情影响,当年的农业可能会减收。
老天爷愣是不下雨,憋了几个月,如同一个长期乐观开郎喜笑颜开的人,内心积压的负面情绪,终于要放肆地发泄出来。
黑云低低地翻卷,几乎与远处的高楼相接,下一刻——不下一分钟,可能大雨点子就会拍下来。
陈一天没有执意要走。
卢姗很忙,她在厨房和餐桌之间来往,把手臂绕到另一侧耳根处,把头发整个拨到一边。
在陈一天装电脑的时间段,卢姗炒了两道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酸汤肥牛。
酸汤肥牛的汤料是超市买的,肥牛卷是冰箱里拿出来的,她只需要把汤料煮开,把肥牛卷煮熟,这道菜就齐了。
端上来的酸汤肥牛卖相还不错,热气腾腾的红汤,肥牛卷也没有碎,只是煮得老了点儿,目测口感不会太软。
卢姗说:“你先坐,另一个菜马上就好。”西红柿鸡蛋隔了十五分钟才端上来。
陈一天想帮忙盛米饭,发现电饭锅没有按下煮饭键,锅里还是冷水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