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里的锦鲤似乎累了,玩耍的孩子们也回家了。周进起身,牵过她软绵绵的小手,隐忍着声音道:“回家吧,别再感冒了。”
方璃没动,仍保持着刚才的坐姿。
牵着她的那只手力气大了几分,把她强行拉起,拖拽到自己怀中,方璃不得不抬头,望向他。
男人闭紧唇,额间的青筋跳了跳,似乎已忍耐到极致,紧攥住那只小手,连拖带拽地往家走。方璃嘴唇翕动,几次要改口,都被他低沉嗓音压回去,“闭嘴。”
“对不…”
“回家再说。”
他拉着她走了几步,脚步一滞,目光闪动,眉心微锁,旋即更加快步伐。
就这么拖着走了一路。
儿童乐园已散场,只有莲花型路灯亮着苍白的光,滑梯空空荡荡,秋千随风摇晃。
他们走得太快太急,风大,方璃吸了吸气。
“咳咳…”方璃嗓子眼干痒,她本就体弱,说了那么多话,难耐地咳嗽起来。周进停下脚步,望向她,脸色缓和一些。
剧烈的咳嗽弄得方璃面色酡红,眼睛里盈着雾气,捂紧胸口,愈发喘不过气,“咳咳咳…”
周进不忍,“我去给你买瓶水。”
“不用…马上就到家了。”她摇头。
小区位于市郊,面积宽阔,绿化极好,他们家在最后一栋,走回去还是要一段距离的,但旁边就有便民服务社。
“你坐这等一下。”周进强行把她拉到一个椅子,“我跑去给你买,很快。”
他说着,小跑进了便民服务社。
方璃怔了怔,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愈发难受。
周进拿起一瓶矿泉水去收银台结账,视线瞟向后排的架子,捏紧水瓶。
刚刚他认真听方璃说话,注意力十分集中,但起身时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有人跟着他们。
他眼神锋利,盯了几秒架子下的那双高跟鞋,眸中闪过厌恶,但想起小姑娘还在等着自己,还是出门。
水拧开,方璃小口小口喝了几口,把咳嗽劲压下一些。
“别喝太多,水有点凉。”
她点点头,胸腔憋闷,周进搂紧她的肩膀,挡住风,走回家。
把她安置好后,周进说:“我出去给你买点药,你等我。”
方璃躺进被子里,困乏疲倦,心里压了一块沉重巨石。
“嗯,去吧。”
*
周进大步下楼,想起前阵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心底满是怒意,还有刚才方璃说的话,每一句都割在他心头,无处宣泄。
他步子快,对这里又熟悉,细想了一下,直接抄近路到小区东门。
不多时,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映入眼帘,女人戴着丝巾墨镜,带了一点鬼祟。
果然是她。
阴魂不散的女人。
唐可盈并没有注意到周进,她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开。
这次她是专门来这里的。
许宋秋很难缠,但她也不怕,要打官司就打,反正丢脸的不是她。还有那天……她手里有的是证据。
只是天水路豪宅安保森严,她没法再去,所以想来这里一探究竟。几天都不见那女孩人影,原本打算放弃,没想到那女孩丈夫会出现。
两人还在谈话。
唐可盈回想刚才听到的内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同情。她摇摇头,正要从大门离开,忽然被人钳住肩膀,力度极大,将她拖拽到一边的林荫道。
唐可盈差点要尖叫,嘴唇被一只粗糙的手捂紧,寒声质问:“你又拍了些什么?”
生活被搞得一团糟,男人声音烦躁,愠怒。
唐可盈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周先生?”
唐可盈细细打量他一遍,很快冷静下来,“你想知道直接找我就是了,不用这样。”她脸上没有多少慌张,反而微微笑了一下,拿起相机,“你想知道?”
周进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眉头皱得更紧。
“其实本来我也想联系您的,只是电话一直打不通,现在正好。”唐可盈好声好气地说着,摘下墨镜,拉开背在肩上的小巧相机包,拿出一只单反,拨了一下按钮,屏幕亮了。
唐可盈调出相册,递过去,“给你。”
“怎么?不敢接么?”
周进愈发狐疑,但还是接过。
“会用么?”唐可盈凑近,“这个键往前,这个是往后翻。”
周进拧眉,往前走了几步,保持距离。
他低头,盯着小屏幕。是刚才拍的,光影昏暗,但依稀能认出是他们,心里恼火,“怎么删除?”
他一边问,一边继续往前翻。
手突然停了一下,面色微变,一惊,“这是…”
夜晚,有些模糊,雪白的病房,一男一女背对着病床,床上躺着一个憔悴的女人,看不清面容,正在输液。
周进惊诧——她没有说最近去过医院,只说感冒吃点药就好了,心被揪在一起,联系起她最近状态,更是担忧。
“…她这是得什么病?”也不顾及这是偷拍,男人焦急问。
“什么病?”唐可盈捂嘴,“怎么,她没跟你说么。”
第84章
周进抿紧了唇。
“是一个手术, 不知道吗?”唐可盈欣赏着男人脸上担忧的表情,嘴唇轻启,“流产手术。”
周进一顿,整个人被石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你真不知道啊?”唐可盈看向他千变万化的脸色, 重复:“流产, 堕胎。”
每一个字像匕首般狠狠捅进他的胸口。
周进往后退了半步,面部僵硬无比,肌肉扯动着嘴唇, “不可能。”
他攥紧手里的单反相机, 手上青筋裸露, 似乎要将它狠狠捏碎。
唐可盈眼皮一挑,见势不对, 这便要去抢, “把相机还给我!”
“你跟我说实话。”周进面色发沉, 浑身微微发抖, 表情近乎狰狞,
“你跟我说实话,什么手术,什么流产,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先把相机给我!”
“她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想起床单上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他用力摆摆头, 心沉到谷底, 眼神阴翳阵痛,近乎癫狂。
“实话。”唐可盈说:“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时候?”
“就是她跟那个教授过夜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吧。我亲眼在医院看见的,流产手术,清宫。”
她声音尖厉,听了让人汗毛竖起,冷笑一声,“你也别这么激动行吗,也不一定就是你的!”
“你再说一遍?”一只手扼住她衣领,揪紧。
“怎么,你还想打我么。”
唐可盈盯着他,唇边笑意愈深,“行吧,是你的,反正过了一夜就流产,也是可惜。”
这话隐有所指。周进面色冷凝,胸口绞痛,缓缓松开手。唐可盈眼疾手快地把相机抱进怀里。
男人往后退了退,大半个身体挤进路旁的阴影里,步伐有轻微趔趄。
唐可盈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扶。
男人立在半明半暗之间,胸腔剧烈起伏,下颌紧绷,肌肉战栗。过了几秒,他缓缓蹲了下去,双手痛苦地捂住脑袋,嘴唇紧闭,发不出半点声音。
上次在浴室的情不自禁…
床单上的血迹…
那些她和教授亲昵的照片…
想要离婚…
她今天说的那些沉重的话。
所有的一切都串了起来。
是真的。
他攥紧拳头,体内似有极致的痛楚,这种痛楚压得他面部轻微有些扭曲,身体发抖,咬紧下牙。
难以想象。
因为她的抗拒,他再渴望再焦虑也按捺着,但时而也会幻想,如果他们将来有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男孩一定是英武挺拔的,女孩一定是娇柔可爱的。
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溢出幸福甜蜜。
他们有了最亲密的牵连,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或许也会解决,温馨平淡地生活。
只是……
都没了。
全没了。
他甚至都没有去听一听孩子的心跳,甚至都没有摸一摸她的肚皮,甚至都不知道是男是女,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太可笑了。
太他妈可笑了。
“你…你没事吧?”唐可盈愣愣地看着这个蹲着的男人,他咧着嘴,似乎在笑,笑声暗哑破碎,浸在秋风里。
“周进,周进?你还好吧?”
这么多年,内心深处仍是对他念念不忘,唐可盈放好相机,蹲在他身侧,却不知道安慰什么。
周进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两只手用力搓着脑袋,肩膀垮塌,笑容冷鸷。
“周进!”
望着他这样,唐可盈心里抽痛,想到过去,摁住他的肩膀,忍不住劝慰:“那个女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六年前不就是这样吗?是她的问题,却让你来坐牢,为了名誉,她都不敢站出来为你说一句!现在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跟那样的男人上…”
男人骤然抬眼,赤红眼眸宛如野兽,面色可怖,简直要撕碎她。
唐可盈咽下那几个字,却还是克制不住说:“你清醒一点,她为自己的未来杀了你们的孩子,她多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