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俊冷笑道:“我就没那沾光的命。”
“……说来,为何荣国府没欠下国库银子呢?”胡竞枝忽然问。
陈也俊猝不及防地脱口说道:“他精明得很,兴许早算着了。”说完,就小心翼翼地去看胡竞枝。
胡竞枝只装作没听见,随着陈也俊上了宁荣大街,待陈也俊去跟贾琏要银子时,就躲在书房里跟赖大说话。
赖大听说荣国府竟然没欠下国库银子,就背着手踱步说道:“这断然不可能,就我在府里的时候,就已经欠下许多了呢。”来回走着路,忽然又问:“你说薛家十分了不得了?”
胡竞枝连忙点头。
赖大又喃喃地说道:“奇怪,薛家究竟怎样,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就又翻了身呢?”忽然想起一事来,就写了信叫胡竞枝暗暗送去给南安王府。
胡竞枝接过赖大的信,出了书房才拿出来看,见赖大在信中提起贾家几处不合规矩的地方恳请南安王府去查,不禁觉得赖大有些黔驴技穷了,于是藏住那信,待听说陈也俊从荣国府出来,就忙骑着马追上去,将那信拿给陈也俊看。
陈也俊先问:“你这信是从哪里来的?”随后不屑地嗤笑说,“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早没这事了。”将信还回去,眼睛一扫,见北静王骑马过来,登时僵坐在马上。
胡竞枝正纳闷他怎不说话了,扭头就望见北静王骑着马悠悠地过来了。
“王爷。”胡竞枝含笑呼唤了一声,暗道合该问一问,北静王为何会忽然重谢他。
水溶坐在马上点了头,瞥了陈也俊一眼,“我还道你要一直闭门不出呢。”
陈也俊僵硬地说道:“迫不得己,才出门一遭。”压低了头,又忙向宁荣大街外头去。
北静王也不理会他,又对胡竞枝笑道:“我要去荣国府,你随着去吗?”
胡竞枝思忖着,推辞不肯说:“我家里还有些事,失陪了。”于是依旧牵着马进了家门,待北静王的马过去了,忽然醍醐灌顶一样,想着陈也俊同时忌惮贾琏、北静王两个,莫非陈也俊藏着的事,与北静王也有关系?
如此一想,胡竞枝便又兴奋起来,只觉若知道陈也俊肚子里的心思,就连北静王也不必忌惮了。于是忙又跟赖大借了二百两银子,又叫秦显家的准备了酒菜向陈也俊家去。
且说北静王水溶骑马进了荣国府,先去见过了贾母,随后便又寻了贾琏在外书房里相见。
只见贾琏神色轻松地坐在矮凳上烹茶,将一杯茶沏好了,一边递给北静王,一边说道:“这是妙玉蠲的雪水,你尝尝,尝不出来,就是个俗人。”
水溶接过那细瓷茶碗,抿了一口,就说道:“我那姐姐怎肯将雪水给你?”
贾琏笑说道:“她蠲了水藏在花树下,婆子施肥的时候没瞧见,一榔头敲下去,砸坏了瓮子,她就不要了。”
水溶咳嗽一声,将茶碗放下,“是先施肥,还是先敲坏了瓮子?”
“你尝不出来吗?俗人。”贾琏笑说着,就也捧了一碗茶。
水溶听见“施肥”二字,就觉那水中有股怪味道,但看贾琏又喝了,又觉他定是戏弄他呢,于是说道:“已经看过了日子,来年九月,就将林姑娘接过去。”
贾琏转着茶碗,摇头道:“你真该将她留在茜香国。”
水溶错愕道:“宝玉留在茜香国是如鱼得水,林姑娘留在茜香国做什么?”
“进了你府上,她又要做什么?”贾琏反问道,“况且你说日子定下了,怕太妃还没点头吧。”
水溶笑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叫她受了委屈。”
贾琏摩挲着下巴,说道:“我却不担心她受了委屈,只是我要轻易地放了人,岂不显得你我二人太过和睦?”
“你要怎样?”水溶诧异地问。
贾琏笑说道:“那南安王府早瞧着我不顺眼了。”
水溶笑道:“谁叫你口没遮拦,说人家郡主,又阴错阳差,将南安王府搅合进周、吴两家的官司里。”
“那话却不是我说的。”贾琏说道。
“如此,你叫我去南安王府,替你辩解吗?”
“不,”贾琏微微眯了眯眼睛,“请王爷去南安王府,就说,周、吴两家修建园子时,我曾在周、吴两家那挪用了银子。”
“你是要引火上身?”水溶蹙眉不解道。
贾琏笑说道:“不引火烧身,怎能叫人城门失火?”
水溶拍了拍额头,醒悟道:“你是要将从周、吴两家挪用更多银子的主引出来?罢了罢了,左右又要我替你背黑锅了。”站起身来,就又笑说:“我去瞧瞧林姑娘再走。”
“瞧什么?当贾家是什么地,来了就能瞧见?”贾琏嗤笑说。
水溶怔了怔,随即一笑后,便冷下脸向外去。
贾琏等他走了,又喝了一口那雪水,就将那水吐出来,暗道这雪水果然没馊么?起身后,就慢慢向后头去,才到了角门上,就见赵天梁一边领着个太医向外去,一边向他道喜。
贾琏于是就向东跨院去,果然见东跨院里,柳湘莲乐不可支地说道:“二爷,大姑娘有了。”
“几个月了?”贾琏问。
柳湘莲笑道:“据说已经有了足足三个月。”
贾琏拿着手向柳湘莲肩膀上拍了一拍,就又向房里去,只见房里迎春躺在床上,边上是来贺喜的邢蚰烟、林黛玉、李纹、李绮四个,又听院子里嬉笑声,大抵是琥珀、鹦鹉等也赶来道喜了。
贾琏见都是些女子在,于是对迎春说了一句“好生保养身子”,就出了门来,见柳湘莲也是又欢喜又不好围上去的模样,就问他:“你嫂子没过来?”
柳湘莲忙说道:“嫂子来过,如今领着人向后头花园库房里挑料子做小衣裳去了。”
贾琏听了,忙就向后头园子去,没走几步,就听鸳鸯过来说:“宝郡王府来人说,咱们探姑娘有喜了,老太太请二爷二奶奶掂量着送些东西过去。”
“王妃还没动静吗?”贾琏问。
鸳鸯摇了摇头,想想宝郡王妃那弱不禁风模样,叹道:“王妃要有喜,那可难着呢。”
“将礼送到王妃那,虽离得近,也不许人擅自去给探春请安。凡事,要先敬着王妃。”
“是。”鸳鸯答应着,就又低声道,“不知谁捣的鬼,将赵姨娘放出来丢在大街上。赵姨娘疯颠颠的,见人就说是宝郡王府王妃的亲娘。探姑娘请琏二爷替她处置了这事。”
贾琏心知探春若不认赵姨娘,实在无情,会被戳脊梁骨,若认下了,定有人嘲笑她亲娘不堪,于是也不向后头去了,说道:“我去叫王爷将赵姨娘接回府。”
“王爷肯么?”鸳鸯诧异地说道。
贾琏笑道:“事到如今,他不肯也要肯。”说着话,就大步流星地向外去,到了外头,也不骑马,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到了宝郡王府上,就请人去通传。
待随着王府下人进去后,见宝郡王额头勒着勒子,身上穿着一身朱红箭袖,站在书房院子里射靶子,就走到他身边,笑道:“王爷好雅兴。”
宝郡王持着弓箭,笑道:“左右闲着无事,想着南边战事,就琢磨着不如好生练一练弓箭。”说着话,叮地一声,就将一支羽箭射了出去。
贾琏望着那钉在靶子上颤动的羽箭,笑说道:“好箭法!王爷知道探侧妃的姨娘么?”
宝郡王一怔,说道:“她不是进了大牢么?”又笑着说,“亏得探春深明大义,不说些王爷替他将她兄弟姨娘救出大牢的话。”
“如今赵姨娘被人放出来,丢在大街上了。”贾琏背着手说道。
宝郡王一怔,见贾琏看他,就笑道:“你特来告诉我,是叫我去接他?”仔细想了想,心知这事探春如何做都要留人话柄,不如他大大方方地去接,于是将弓箭往下人手上一塞,立时就向叫人备马向大街上去。
果然在京城要紧的道路上,就见着颧骨上有一道疤痕、面容十分可憎的赵姨娘披头散发地逢人就说自己是宝郡王的丈母娘。
宝郡王二话不说,就令人将赵姨娘请进轿子里。
赵姨娘只听说是宝郡王,暗道这就是她女婿了,自觉得了体面,就咧着嘴地上了轿子,随着轿子一路回了郡王府。
待回了郡王府中,宝郡王就令人将赵姨娘送到探春院子里去。
探春正苦恼如何处置赵姨娘,谁知赵姨娘就被送来了,于是脸色难看地忙请王妃代为请大夫给赵姨娘瞧看,又忙着替她弄些干净的衣裳穿着。
待忙完了这些,探春坐在房中,瞅着满脸得色的赵姨娘一言不发。
赵姨娘虽吃了大苦头,但因是女婿亲自去接,就觉得了体面,况且方才洗漱时,又从小丫头口中得知探春有了喜脉,越发得意起来,在探春房中这摸摸,那看看,最后又装模作样地福身说:“王妃万福。”
“闭嘴,坐下。”探春阴沉着脸说。
赵姨娘悻悻地坐下,开口就说:“王妃想想法子……”
“谁是王妃?”探春冷笑一声,“王妃在上房里住着呢。”
赵姨娘讪讪地说道:“她那王妃也未必能坐几天,你没瞧见王爷去接我时,笑眯眯的,就跟讨好丈母娘一样。”
探春越听越头疼,闭着眼睛说道:“姨娘若老实一些,大可以留在我这,不然,立时将你送到乡下太太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