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裕之:“养个毛的猪啊,他要养在寝室,还不得臭死我们?”
一旁的陈声没参与对话,忙着跟服务员核对信息。
“请问有预定吗?”
“有,订的包间。”
“请问您贵姓?”
“陈。”
“陈先生,是订的四个人吧?”
“是。”
核对完毕,陈声终于转头,不耐烦地打断他们,“说够没啊?你管人家农村的城里的?”
再瞥一眼成绩永远吊车尾的韩宏,“用不着养猪了,寝室里已经有一头了。”
“……”
韩宏:“喂你这么说就有点人身攻击了。”
凌书成:“是吗?我怎么觉得很有道理?”
张裕之举起双手,“我赞同。”
陈声笑了笑,进包间前,回头看了眼店外的女生。
落地窗外,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身后是车水马龙,面前是摇曳的红灯笼。夜色如水,也让她看上去比往常柔和几分。
她低头看着脚,忽而一笑。
嘴唇动了动,她依然在飞快地说着什么,大概又是养猪一类的琐碎日常。
陈声忽然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她这样的个性,就算是养猪,大概也比一般人养得好吧?
第九章
电话总共只打了五分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结束前,那边传来谁的提醒:“到时间了。”
前一刻还在滔滔不绝的路知意,闻言一顿,话音终止。她动了动嘴唇,还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千言万语涌入喉头,竟不知从何说起。
五分钟里,男人话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她絮絮叨叨。
直到最后一刻,她停了下来,他才急切地加快语速,“知意,你要听你小姑姑的话,照顾好自己。学习要努力,好好念书,旁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一定要把书读出来——”
话说到一半,先前那道声音又插了进来。
“好了好了,时间到了,别说了,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呢!”
男人匆匆忙忙说出最后一句:“那就这样了,知意,下周我再打给你,你要——”
“路成民!”那个声音终于不耐烦了,重重地叫出他的名字,“你再这么耽误时间罗里吧嗦,下周还想不想打电话了?”
“对不起,对不起……”
最终,电话在他絮絮叨叨的道歉声中被挂断。
路知意站在冷风里,听着耳边骤然消失的话音,手机里只剩一阵冷冰冰的嘟声。
她慢慢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揉揉眼,后知后觉想起,她连一句“你最近过得好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店内店外,两个世界。
外间天色昏沉,秋寒已至,店内却明亮温暖,人声鼎沸。
路知意瞠目结舌看着这一桌丰盛的菜肴,“这,这么多?”
苏洋瞥了眼赵泉泉,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泉泉已经率先笑起来,“嗨呀,点多了,这不是想着你没吃过日料吗?就想每样都让你试试,哪知道这店里分量太足,其实一般的日料店量都很少的!”
苏洋嗤笑了一声。
赵泉泉权当没听见,殷勤地夹了块胖乎乎的丸子给路知意,“来来,知意你尝尝这个,章鱼小丸子。”
路知意的确没有吃过日料,别说吃了,根本闻所未闻——什么猪豚骨原汤拉面,金枪鱼蔬菜什锦沙拉,北海道樱花冻,还有一大堆颜色各异的刺身……
她学着赵泉泉那样夹起一片三文鱼刺身,在苏洋替她准备的酱油碟子里上下左右涮了一遍,傻乎乎送进嘴里,然后……
然后噗的一声吐出来,一股火辣辣的热气从脖子根倏地冲到头顶。
眼泪喷涌而出。
她手忙脚乱去拿水杯,咕噜咕噜往下灌,眼泪鼻涕挂了满脸。
一桌人都笑疯了,连带着被这动静惊动的周围几桌,也都跟着笑起来。
隔着一层日式门帘的包间里,凌书成听见外边这么热闹,也掀开帘子瞧了瞧,“……那高原红搞什么鬼?”
韩宏的脑袋也冒了出来,“是错觉吗?她那高原红比少先队员胸前的红领巾还红了八个度。”
陈声侧头瞥了一眼,恰好看见路知意灌下第二杯水,抬手去擦满脸泪花的样子。视线落在她碗边那片委屈的三文鱼刺身上,顿悟。
张裕之也凑热闹,“这女的真逗,走到哪儿都能成为人群焦点。”
陈声顿了顿,拿筷子头重重地敲了下凌书成的手。
后者吃痛地“哎哟”一声,猛然松手,帘子就落了下来,重新挡住众人视线。
“操,你发什么神经?”凌书成愤怒地盯着陈声。
陈声把筷子调了个头,夹了片三文鱼,塞进凌书成碗里,“废话少说,来,补补肾。”
“这个能补肾???”凌书成表示怀疑。
“能,补肾壮阳,强身健体。”
凌书成不信,但成绩每年都吊车尾的韩宏信了,二话不说拼命吃起三文鱼来。
男人,成绩差一点不要紧,阳刚之气最重要。
赵泉泉点的那一桌菜,吃到最后还剩下一半。
苏洋斜眼看赵泉泉,笑了两声,“可劲儿点吧,我要是不出声,你恐怕要把菜单点个遍。”
赵泉泉脸上一红,“少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
苏洋笑意更浓,“你不是那种人?”
路知意也没打圆场,起身说:“我去结账。”
她没心思劝苏洋少说两句,只能惴惴不安地握着兜里那几张薄薄的纸币,默默祈祷别超支。
可墨菲定律是真神奇,怕什么来什么。
柜台后的服务员笑眯眯抬头,从打印机里撕下小票,双手奉上,“你好,一共消费四百六十三,请问怎么支付?”
路知意捏着那四张纸币,手心都汗湿了。
她勉力维持微笑,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出门打个电话,一会儿付钱。”
在服务员疑窦丛生的眼神里,她如芒在背,匆匆推门而出。
包间里,几个男生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凌书成拿筷子敲了敲碗,“给钱,陈老板!”
另外两个拿起筷子一起敲碗,声音整齐划一,“给钱!给钱!给钱!”
陈声眼皮子一掀,“我给?刚在寝室是哪个畜生说要请客的?”
那两只又立马改口,转向凌书成,敲碗,“畜生!畜生!畜生!”
凌书成:“你上回拿了我两包中华,今晚还回来正好!”
“两包中华这么值钱?”
“江湖救急不救穷,我那是雪中送炭,情义重千金!千金岂是一顿饭能还清的?”
陈声看他两眼,笑两声,懒得多话,起身,掀开帘子往收银台走。
他走到台子跟前时,正好看见路知意推门而出。
奇怪的是,她走出门就站那不动了,低头瞧着手机出神。
他收回目光,“二号包间,结账。”
屏幕上还显示着路知意的账单,服务员没法给陈声结账,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前面那位客人还没付钱,您稍等片刻。”
陈声一顿,看见台面上摆着的收银小票,四百六十三。
再扭头,玻璃门外的高个子女生定定地站在那,土里土气的毛衣,磨得发白的破旧帆布鞋,还有光看侧脸也显而易见的心烦意乱。
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垂在腿边,捏着一卷薄薄的什么。
陈声的视线在那抹粉红色上停留片刻,隐约分辨出来。拿着钱夹的手微微一顿,几秒钟后,稳稳地从里面抽了五张粉色钞票,递给服务员。
“她那桌的,一并付了吧。”
他指了指窗外,低声说。
深秋已至,夜风也变得猖狂起来,飞扬跋扈地卷起路边的塑料袋,吹得它哗哗作响,满街跑。
路知意站在风里,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小姑姑三个字,拨号键始终按不下去。
她问自己,没钱为什么要穷大方?
小姑姑从不网购,支付宝无法转账,若是开了这个口,她必定要跑到镇上的ATM机前取款。
高原不似城里,那的风只会像刀子一样戳在人身上,夜里温度奇低。
最叫路知意心烦的,是路雨一个月辛辛苦苦也就赚两千块,而她一顿饭就吃了四分之一。
她从不是叫人操心的孩子。
过去十八年,她一直勤俭节约,从未大手大脚过,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为遭逢变故的家庭经不起她不懂事。
可今天……
路知意认了命,指尖发抖,颤巍巍朝着绿色拨号键落下。
指腹仿佛已触到冷冰冰的屏幕,却又并未真切摁上去。下一刻,有只手从天而降,倏地抽走手机。
她猛地回头,眼神一沉。
“又是你?”
一个又字,充分表达了她的不耐烦,不乐意,和不待见。
陈声顿了顿,将手机退出拨号界面,连同小票一起塞回她手里。
手背触到她手心时,他察觉到什么,飞快地低头看了眼,借着头顶的红色灯笼,他看清了她的手掌,遍布手心的是一些粗糙的茧。
一双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手。
因为紧张和心烦,她还出了汗,被夜风一吹,冷而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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