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动,胡桥的声音同时响起:“队长,他们大概猜到我们想从厂房后方撤离,分了四人,一左一右包抄过去了。”
傅征心中一动,问:“剩下的那三个,交给你解决?”
胡桥的枪口瞄准副驾,痞笑道:“再来三十个都没问题。”
“我现在去厂房后方。”
狙击枪子弹告罄,后备无法补足,傅征换上防弹衣,快速穿过空旷的厂房,跳出窗口。
——
燕绥正指挥工人放下承重板。
炸弹炸出的通道太窄,她抡起仍在副驾上的钢管用力地掀翻砖石土墙。
她的力量有限,钢管被这几下灌抡抡得变了形,也没能把土墙推出一条平整的路来。她狠狠磨了磨牙,目光落到停在不远处的越野上。三两下爬上车,启动,加速,猛地撞向那半截土墙。
砰一声撞击声,目睹这一幕的所有工人发出一声惊呼。
燕绥大脑一片眩晕,险险在轮胎滚入壕沟前,踩了刹车。
傅征看得心一提,余光透过铁丝瞥见厂房左侧有人影浮动,大吼:“倒车!倒车!”
几乎是同一时间,子弹射穿驾驶座的车窗,玻璃碎裂的声音应声而来。燕绥下意识躲避,眼前的空气似被什么撕裂一般,透着股灼烧的稀薄。
随即,连带着副驾的车窗也被击穿,玻璃如碎裂的冰面,四分五裂。
燕绥终于意识到有人在向她开枪,心尖绷到极点,似一张拉满的弓,浑身鼓动着蓄势待发的狠劲。
她死死咬住下唇,扭头看向站在厂房尽头,正在换弹夹的暴徒。
他的枪口对准她,露出的那双眼睛即使隔得老远也透着股誓不罢休的狠厉。
对讲机里,傅征的声音忽然清晰:“后退。”
燕绥侧目,余光里看见一个身影,快速突进至墙角。
她立刻右手挂挡,脚下油门轰踩,被提到极致的引擎声大震,车轮磨着沙土扬起阵阵黄沙,飞速后退。
下一秒,傅征徒手攀越围墙,稳稳站在墙头后,枪口一抬,扳机下扣,子弹出膛。有火光从他枪口迸出,卷着利比亚漫天的黄沙,直直没入暴徒的眉心。
——
“吱”一声急刹。
车轮和沙土碾磨,发出粗嘎的摩擦声。
厂房空地上一静,就像是被谁按了停止键一般。
燕绥耳膜里鼓动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也许只是短暂的几秒,也许又过了漫长的一分钟,她才终于从死亡的阴影里回过神来。
她扶着车门,耳边空空如也,什么声音都接收得格外缓慢——
身后满载工人的大巴和货车,引擎声隆隆。
荀莉声嘶力竭催促还未上车的工人尽快上车。
还有……
还有什么?
她看见傅征隐蔽回墙角,有枪弹落在他身侧,那藏身的围墙四周,土尘翻起,烟尘不绝。
她一个激灵,忽得回过神来。
视野里,厂房后方左右都出现了持枪的暴乱分子。
她转身,看向仍在上车的工人们。
回头时,那被火力覆盖的角落,已经看不见傅征的身影。
对讲机里,他的呼吸声忽的一沉。
燕绥心里一咯噔,眼尾那抹还未散去的鲜红炙热地灼烧着她的皮肤。
她几乎是发了狠,重新上车,还未熄火的越野,在她大力的一脚油门下,轰鸣着,车头猛得往前一送。
她后背紧贴着座椅,双眸始终落在傅征的方向,她拧开对讲机的通话键:“你十点钟方向,只有一个人,两点钟方向两个人。我车头会对准两点钟方向,你从后座上来,上车时小心十点钟的方向。”
枪林弹雨中,她义无反顾地紧轰了一脚油门,车头斜对着围墙,替傅征圈出一个严密的保护圈。
用力过猛,数下点刹后仍旧控制不住车速,越野车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防撞杆一声脆响,突然掉落。
引擎盖上吃了不少颗子弹,燕绥把头低至方向盘齐高。听到后座车门打开,关上,扬声叫他:“傅征?”
傅征:“快倒车。”
他一手压住她的后脑,护住她,枪口从开了一丝缝的车窗伸出去,连着两枪后:“往前开,加速。”
他俯低身子,看着仪表台上车速从二十猛得飚高,哑声道:“往上挂挡。”
燕绥依言照做。
她被护在他的手掌下,什么也看不见,全凭感觉。
“方向往右打半圈,继续加速。”
燕绥听着油门声,感受着从两侧车窗涌进的风声判断,她的车速已经过了六十码。
她咬了咬后槽牙,闭上眼。
呼啸的风声里,感觉到他的指腹在她后颈上蹭了蹭。他的指尖湿漉,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颈侧。
燕绥能感觉出他说话越来越吃力,刚想抬头,忽听他低喝一声:“停车。”
她下意识踩下刹车,无法摆脱的惯性里,她被傅征整个压在身下牢牢护住,耳边迸裂的枪声里,她睁开眼,终于看清了从她耳畔滴落的血迹。
她一僵。
急刹后的大脑晕眩还未缓过来,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已虚汗淋漓。
她抖着唇,不敢动,张了张唇,努力了好几次,才听见自己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傅征……”
“傅征!”
——
荀莉眼皮狠狠一跳,转头看去。
离围墙仅仅十几厘米距离的越野车旁,是刚刚被击毙的两名暴乱分子。
风卷动地上黄沙,涌起漩涡,翻卷的风沙渐渐迷眼。
她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忽得震动起来,阳光下,为了省电开了最低背光的屏幕漆黑一片。
她蜷着手心,试图看清来电显示,忙中出乱,百股涌上心头的焦虑和急躁让她耐心全失,她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喂?”
……
——
利比亚当地时间三点三十分。
荀莉猛得跳起来,高举手机,兴奋大叫:“燕绥,燕绥,我们有车了!”
“我们能去港口了!”
“我们能回家了!”
回应她的,是恍如静止般的越野车里,一声汽笛长鸣。
——
“傅征。”
“你听见了没有。”
“我们有车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
第一百零五章
紧连着厂房的信号塔上,胡桥紧咬后槽牙,手中步枪的枪夹大开大合,跳了不少发子弹。
耳麦里燕绥低声呢喃的声音轻飘飘的,恍若没有实感。
他和傅征的通话从傅征转移阵地,绕去厂房后方截住四位暴徒时就已终止。
并肩作战多年,傅征负责突进,近身格斗。他负责遥遥占据高地,为战友铺下火力布防。彼此间的默契,是不用言语就能互相领会的。
此时,他心里一空,似有风声从高处俯冲入低谷。
那种恐惧和三年前傅征为安全撤离人质和战友,被俘二十四小时时如出一辙。
——
胡桥盯着高倍镜中,抬了机枪往塔顶扫射的机枪手,眼中猩红一片。
子弹上膛,他在密集的火力横扫下,终于寻到机会瞄准对方机枪手。这一刻,他顾不得自己是否会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千载难逢的一线机会里,他扣下扳机,手速极快地又上了一发子弹,连发两枪,追入对方眉心。
有子弹擦着他的耳廓钉入身后的墙体,发出没体一般的声响。
胡桥狠吸了一口气,身子一滑,紧贴着墙体贴地趴下隐蔽。
左耳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哆嗦着手,碰了碰耳朵尖。被子弹吃了一口的耳朵温度烫手,他沉着一口气,小心地用指腹沿着耳廓一点点往下摸。
幸好。
还在。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饶是耳垂缺了一个缺口也觉得高兴,跟又捡了一条命一样欣喜不已。
这一枪耗费他太多精力,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
信号塔临架在厂房旁侧,高度也就比厂房高一层楼左右。
胡桥原先的据地暴露后,被迫撤离。
信号塔的塔顶安装了收取信号的仪器,不过在利比亚全境信号真空的环境下犹如鸡肋。而塔顶的平台无遮无掩,只有一丛墙体,狭窄得只供他趴匐在地上。脚尖露在塔外,远远看去,摇摇欲坠。
并不适合狙击手展开工作。
喘匀了这口气,他终于觉得左耳的痛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他抬腕,从随身佩戴的仪表里确认傅征的生命体征。
还活着。
他无声地大笑起来,劫后余生的痛快让他差点笑出眼泪来。
就像前一秒还是被海水抛上岸的鱼,干涸到窒息。下一秒,潮水涌入,那口将死的浊闷呼吸被海水一漾,汲取到的全是新鲜的养分。
胡桥趴回原位,调整耳麦频序,试图和燕绥建立联系。
沙沙的电流声里,先响起的,是指挥中心的呼叫。
胡桥重新端起步枪,枪托抵住肩膀,他重新调整了个方向,斜倚着墙面,把枪口送出塔顶的缝隙。
“砰”的一声,最后一声枪响。
战斗结束。
——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指示的撤离指示结束,胡桥背起步枪,远眺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