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草 (苏空崖)

　　“……算了，我争取自己活着走回去吧。”
　　徐安嗤笑一声，提步重新回到队伍最前面，举起大喇叭喊话鼓舞士气。
　　
　　这几里路走得叶茗精神恍惚，又渴又热又累，想咽唾沫都发觉喉眼里没得咽了，两条腿都轻飘飘的，仿佛一闭眼就能把皲裂的大地砸出个人形来。
　　最近她每天都遭受高强度的训教不说，捡子弹壳的时候还被团长抓典型疯狂批了一顿。
　　到头来除了一身愈发健硕的肌肉，一无所获。
　　一个字，丧。
　　
　　这会儿正是午休的时候，所有人都进入了疲惫期，大家完全忽略了教官们扯着嗓子的高呼声，都垂头丧气地往前走，整个行军队伍毫无生气。
　　叶茗实在体力不支，走得越来越慢，没一会儿就掉到了队尾。
　　后面的连队还没赶上来，前面的队伍一个拐弯，就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
　　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索性停了步子，顺势坐在路边一颗大树下的大石头上乘凉。
　　揉揉脚踝，扇扇凉风，偷得浮生半日闲，真是爽得飞起。
　　
　　“这葡萄可真甜，你尝一个。”
　　叶茗刚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一道温婉的女声就闯入了耳朵。
　　一阵诱人的吸溜声后是赞不绝口的感慨：“真是好甜啊，我们多摘点！”
　　叶茗猛得睁大了眼，大脑中枢迅速将两人的对话信息处理成了三个字——甜葡萄。
　　
　　有葡萄吃！
　　有甜葡萄吃！
　　这当真不是天上老爷爷向快要被渴死在路上的她伸出的救命稻草么！
　　
　　叶茗瞬间来了精神，蹭的一下从石头上起身，连屁股上的灰都懒得拍，顺着对话声就岔路口走。
　　没走几步，她睁大双眼，激动地咬住自己的小拳头。
　　哇！
　　葡——葡——葡萄园！
　　好——好——好大的葡萄园！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葡萄园，几排拱形葡萄架被郁郁葱葱的绿叶布满，仔细看去，每一株下面都坠着一大串黑紫色的饱满大颗粒，在阳光的映射下，像极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黑珍珠。
　　叶茗激动地眨了眨眼，连吞口水都顾不上，撒开蹄子就冲进葡萄园大快朵颐。
　　命都快没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拿别人手软，吃别人嘴短，一切国家大事都等她解了渴再说。
　　
　　“真好吃！甜！好甜！”叶茗吃得感激涕零，想着等她回头再来这葡萄园，一定给葡萄园的主人送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锦旗。
　　她边吃边往葡萄架深处走，捧起军训外套做成一个兜状，踮起脚在葡萄树上摘了起来，边摘边吃，笑得合不拢嘴。
　　她一直抬头往葡萄树上看，根本没注意脚底下，突然一个趔趄，感觉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嘶——”
　　“呀——”
　　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发出，叶茗一低头，这才看清自己脚下踩了一只修长的手，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怀里的葡萄吧啦吧啦往下落。
　　
　　“呃。”葡萄树下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哼，“睡个觉也有飞来横祸。”
　　“你……你……”叶茗往后跳了几步，这才看清葡萄树下倚着一个身穿军训服的人，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挡开那些掉落的葡萄，一边把覆在脸上的军训帽移开。
　　待看清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时，叶茗周身一愣。
　　周……周腾？！
　　
　　突如其来的太阳光很是刺眼，周腾慵懒地揉了把头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睁眼。
　　身穿军训服的女孩站在碧绿的葡萄架下，一双黑瞳和她身边晶莹的葡萄粒无二，阳光透过葡萄叶倾泻而下，尽数洒在她乌黑的发顶上，将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映衬得精致而剔透。
　　周腾怔了一瞬，突然间仿佛领悟了建筑学里有关美的真谛。
　　无关风月，无关容貌，只因你看向她双眸的那一瞬，她的双眸里，也只有你的倒影。
　　
　　四目相对片刻，叶茗率先打破了沉寂，她毫不掩饰眼里的喜悦，惊喜道：“周腾！你怎么在这儿？”
　　周腾回神，这才察觉到被她踩过的手背的疼痛，他淡淡地“嘶”了一声，说：“睡觉。”
　　“睡觉？”叶茗打量四周一圈，一脸震惊，“你没去拉练？一直在这儿睡觉？”
　　周腾叹了口气，千里迢迢来这儿睡觉，这姑娘怕不是个傻的吧？
　　他蹙眉，把军训帽在掌心拍了两下，站起身：“没，顺路进来的，刚睡没一会儿。”
　　
　　“唉呀！”叶茗一脸歉疚，“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周腾眼角抽了抽，语气生出几分不耐，“没，不早了，也该走了。”
　　“你……”叶茗想了想，抬起头狡黠一笑，“其实也是来这儿偷吃葡萄的吧？”
　　“……”
　　周腾想说对不起，我光明正大地付了钱，光明正大吃了葡萄，但转念一想，计较这些琐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家葡萄超好吃的！是不是！”叶茗像是突然找到了知己，又伸手摘了两颗，一颗递给周腾，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吧唧。
　　周腾垂眸看向面前雪白的掌心里躺着的晶莹的小葡萄，鬼使神差地把它捏了起来。
　　“嗯。”他敷衍地把葡萄塞进嘴里，“是挺好吃。”
　　
　　叶茗开心地笑了两声，扭头问：“你今天打靶怎么样？”
　　“还好。”周腾说。
　　“哇，那就是很厉害了！”叶茗两眼闪着崇拜的星星，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偶像。”
　　周腾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那个关于厉害的人总是说自己还好的理论他还记着，虽然是小茗同学的神推理，但是对他而言，似乎是有那么点规律可循。
　　
　　“唉，真羡慕你。”叶茗又吃了一粒葡萄，叹了口气，“我今天表现很差。”
　　“嗯。”周腾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关于十五连有个女生打靶完不及时撤离，到处捡子弹壳被团长抓住训话的八卦已经在男生连传得沸沸扬扬，周腾回来的路上听说了。
　　当时他第一直觉反应就是叶茗，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直觉会这么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叶茗扭头，眼里有几分悲伤。
　　“哦。”周腾轻咳一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捡子弹壳影响了打靶秩序。”叶茗嗔了嗔鼻子，“好巧不巧趴在地上捡子弹壳的时候刚好摸到团长的鞋，被批了个狗血淋头。”
　　捡子弹壳摸到团长的鞋，那个场景光是想想就有些好笑。
　　周腾虽然一早就知道了，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笑？良心不痛么！”
　　“咳。”周腾敛笑，“还好。”
　　叶茗有些丧，闷哼一声，又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
　　
　　“不过。”周腾淡淡开口，扭头看向气鼓鼓的叶茗，“你为什么想要子弹壳？”
　　“不为什么啊。”叶茗说，“就想做装饰挂在脖子上，感觉超酷。”
　　“酷？”周腾勾唇笑了笑，“的确，挺酷。”
　　他说完，不等叶茗开口，从裤兜掏出那枚子弹壳，递到叶茗面前：“我刚好捡了一个，你想要，给你。”
　　
　　叶茗怔了怔，盯着躺在周腾好看的掌心里的那枚小巧的子弹壳，感觉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给……给我？”叶茗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妈耶，昨天才要到帅哥的联系方式，今天就收礼物了，这发展简直不要太快啊！
　　照这个趋势，那接下来……
　　嘤嘤嘤，人家好害羞了啦。
　　
　　“嗯。”周腾伸出手指摸了摸鼻头，“在我那儿也是扔。”
　　而此时的叶茗，已经全然顾不得周腾话里的意思，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摸鼻子的小动作上。
　　
　　摸鼻子，又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不好意思啊？
　　叶茗正琢磨周腾为什么不好意思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摘掉了鼻梁上的纱布，原本被纱布覆盖的地方，露出挺俏好看的鼻梁，上面还有一颗淡淡的小灰痣。
　　虽然鼻梁上还有些淤青，但丝毫不影响整体的俊俏和美观。
　　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帅哥。
　　
　　视线又移到他捧着的子弹壳上，叶茗的坏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似乎每到运气最差的时候都能碰上他啊，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缘分啊？
　　她暗自想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要？”周腾的手已经伸出去了半天，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作势就要收手，“那我扔了。”
　　“别！谁说不要！”叶茗一把抓过周腾掌心的那枚子弹壳，珍宝似的握得紧紧的，“不要是傻子。”
　　她的指肚划过他的掌心，稍纵即逝的几秒，燃起一丝微乎其微的温度。
　　
　　叶茗捧起那枚子弹壳，满脸笑意地在阳光下端详了起来。
　　周腾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拇指肚轻轻划过掌心被她触摸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