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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羞没臊 (风间尺)


  老孙沾沾自喜仰着脖子差点就鼻孔看人“可不。”说完自觉这样有点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炫耀劲儿,故意又摆出一副谦卑模样“唉,是想让他们再玩几年,没成想这么快,但也该要了,艳子那些年在甘肃支教遇不到个像样的人,这一等也就快28了,我心说也该要了,但不好劝的,人俩人还觉着年轻,还想出去旅游什么的呢。”
  何桂花急了“艳子这就是不懂事了!父母年岁都大了,不等着抱孙子还等着干嘛!趁能出把力气给他们小两口带孩子就应该体谅体谅父母!”
  老孙诚恳得点点头,又望着吴南邶,屋里点着一盏白炽灯,灯泡里都是些腻虫的尸体残骸,山间的风透过对面的纱窗筛进来,将那灯绳吹得摇晃。
  “南邶倒是还年轻,可以再玩几年的。”
  何桂花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类似于一声叹息似的说“都盼着孩子能多体谅体谅父母,南邶就是我亲儿子了,这事我依着他,不催。”
  一句依着他不催,几个字极尽落寞,吴南邶本是听着孙叔说得那些话内心笑他迂腐,不曾想舅母一句这样体谅的安慰倒是让吴南邶内心有些酸楚。
  曲珍在后面打了个喷嚏打破平静,她仿佛刚才并未参与任何一个话题,甚至没有听进去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悄无声息的加入又悄无声息得走开,她把脚刚伸到鞋子里要去对面将窗户关上,吴南邶却先她一步跨过去合上。
  “舅妈不用操心,要孩子的事我们会提上日程。”
  吴南邶一边走一边随意得突然说,曲珍还维持着半条腿耷拉在炕沿边找鞋的姿势,随即一愣。
  她抬头,见吴南邶默默转过头来回视她。
  两点,一线,让曲珍想起了那平静的、规律的、却令人烦躁的脉冲电波。
  老孙已有些尴尬,正巧这会儿舅舅找到玻璃纸回来,老孙赶忙起来接过去,舅舅还要硬留他“诶诶诶,陪我喝点再走!姑爷也不是什么宝贝疙瘩你这样讨好人也不领你情!”
  “不了不了,回家还得贴窗户纸呢,姑爷城里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得我一个人忙活。”
  舅舅一听立马应承“走吧,我帮你去。”
  回头又对媳妇说“做点曲珍爱吃的,甭等我回来。”
  人刚出门,还能听到与老孙说笑,何桂花要下地,曲珍过去按住她肩膀“你躺会儿吧,我来做饭。”
  何桂花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是一走动就疼的厉害,指了指边上老孙刚带来的东西“我不饿,吃过了,你们要不吃点这个垫一垫。”
  “那我熬点粥。”曲珍还是下了地,何桂花瞧见她脚上踩着一双高跟鞋,赶忙哈腰想够着抗洞里的拖鞋,却想了想又止住了。
  曲珍去外屋地折了几根干柴和高粱杆,抽着这空档何桂花有些慈爱得看着吴南邶“城里住的习惯吗?人说北京可大了,上班要一个多小时。”
  “还好,公司给租的房子不远,但我搬去别的地方住,上班差不多一小时四十分钟。”
  “呦,怎么那么久啊?如月呢?你租的地方离她单位远吗?”
  吴南邶没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何家村两面环着麦田,一面依着山,入夏的夜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蛙声,吴南邶在屋里找了一圈打火机没有找到,走到窗子边上拉开窗户,发现有一盒稍微受潮的火柴静静躺在窗棱边上。
  划了一根,不行,又划了三根才着。
  何桂花一直在后默默注视着他,突如其来得说“如月的肚子就没个动静?”
  吴南邶单手拢着火,牙齿间咬着烟屁股,唰啦一声,烟头被点着,何桂花等着他做完这些动作也听不到答复,心里莫名得很着急。
  吴南邶随后坐在炕边脱了鞋揪掉袜子依靠在炕柜上。
  何桂花叹了口气,不死心得挪过去坐到他边上“南邶,我跟你舅没有孩子,从小把你养大,不求别的只求你活得自在快乐,但人若是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若是要成立一个完整的家,爱情的结晶是必不可少的,就拿我跟你舅舅说——”
  何桂花低头缓了缓“我一辈子受他的气不少,没个一儿半女的好几次我都想收拾行李卷一走了之得了,省得互相添堵。就拿前头那家姓刘的说事,田间地垄犯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新婚一年没有子嗣索性媳妇大晚上的跑了再没回来,我跟你舅舅若不是得了你,又得了你的济,怕是这日子早就一拍两散了,舅妈我不是个文化人,但是我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日子过的不是两个人,两个人那叫朋友,三个人才叫家。”
  吴南邶仍是不说话,狠狠抽了一口烟,但表情看着心不在焉。
  “南邶,你妈走的时候……”何桂花明显感到吴南邶肩膀一抖,她咬咬牙攥着拳头“你舅不在你跟前儿提这些,你妈妈那年就是躺在这张炕上,人还剩一口气咕嘟着,瘦的皮包骨的,拉着你舅舅的手把攒的367块钱塞他怀里,当时跟你舅说得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就是‘等南邶有孩子那天,买个金锁头’。”
  烟草是一种植物晒干的复杂东西,点燃升腾起的往往都是一些难解的情绪,吴南邶听着曲珍在外屋地烧火的噼啪声响,人也被烟呛得细微咳嗽了两声。
  “我去瞧瞧。”他把烟踩灭,起身的时候随口一说“这事不会让舅妈等很久,您关照好自己身子要紧。”
  他这样说何桂花没有得到一丝丝安慰,反倒瞧见了他说这话时眼神目视曲珍的方向,何桂花心里叫苦连连,想着不能再给他们制造二人独处机会,要起身去瞧瞧顺便阻拦,结果刚挪了两下,炕上放着的手机却嗡嗡作响,何桂花看了一眼显示着“老陈”两字。
  她也不知道这是谁的手机,拿起来比划了下,刚要叫人来接但也不知道按哪了,电话突然接通。
  何桂花吓得赶忙搁在炕上,电话那头却传来几声“喂喂”的声响,何桂花抱歉的拿起来“对不起,俺一粗人不会用手机,一会儿我让他来给你回电话。”
  老陈在那边轻轻咳了声,听到这句却笑着说“那麻烦了,一会儿我爱人回来让她给我回电话。”
  何桂花看着慢慢黑屏的手机好半天没动。
  煮好了粥,各自也就只喝了一点点,何桂花这回怎么也不肯曲珍帮忙刷碗,赶忙下了地。
  她极力忍着但仍是能看出歪斜着身子一步一瘸得进了厨房,曲珍撂下碗筷跟了出来,一口大铝盆里烫着热水,何桂花挤了一些洗洁精,然后将碗筷都堆了进去洗。
  曲珍戴上胶皮手套要过来帮忙,何桂花却毫不客气得一把打开她的手。
  曲珍没动,支着双手蹲在她边上。
  何桂花也是一时冲动表达出那样厌恶的情愫,这下见曲珍傻愣愣得待在边上却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心里翻江倒海有苦诉不出也就不管那套了,一副爱谁谁的心态,语气上却强装着镇定。
  “姑娘,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她本以为曲珍会诧异会不知所措,没想到她一秒钟也没耽搁轻轻得说“跟南邶是同行。”
  这样的态度本就另何桂花不爽,南邶两个字更是火上浇油得听起来刺耳,可是何桂花心里毛突突的,不敢招惹这样的曲珍。
  这会儿曲珍倒是又伸手过来够着碗筷,蹲着挪到何桂花身边“还是我来洗吧。”
  “你是客人。”她刻意拉开距离。
  “我并没把自己当客人。”曲珍幽幽得说,何桂花皱起眉头,鼻孔里开始慢慢紊乱鼻息有些要动怒,却又突然听到曲珍说“你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
  何桂花心里一声冷笑,有些轻蔑,看来俩人也不必互相遮掩留些情面,何桂花站起身有些委屈得说“等你们回了北京,天高皇帝远的我这手也伸不到那去。”
  曲珍没说话,越不说话何桂花越来气,站在后面等了半晌,那些糟话还是给噎了回去。
  等到晚上舅舅回来的时候,见何桂花已经铺好了炕,这屋子格局甚是巧妙,正屋的一大铺炕上现如今铺了三床被子,炕中间砌了堵墙,本是何桂花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舅舅入赘进来为了填新房给隔开的,上面开了扇窗户,内着插销,晚上拉上帘子那里面的小一间炕就被当做何桂花的新房了。
  但自从何桂花母亲去世后他们搬来了大屋,那小屋子就成了储物用的,炕塌了一截,上面盖着一层布放了好些个米袋子和簸箕,不知今儿怎么何桂花大费周章得把那些东西都倒腾到了地上,小窗户开着散散气还是能闻到一丝丝土味儿,何桂花将一床新被褥和海绵垫子铺在那上面,正跟曲珍说着怕她一个城里人睡不习惯炕索性多铺点被褥。
  舅舅有些觉得何桂花不懂道理,当下气得说“你这是干嘛,将曲珍当外人了不成?”
  他揶揄这句何桂花知道他用意,还不是上回曲珍给留了那些钱,但何桂花铺着床铺假装置若罔闻,口中喃喃“她一姑娘家在咱这住,你跟南邶都是男的,她怎好跟咱们睡一处。”
  既这样说舅舅也觉得妥当,真是自己一个粗人不懂察言观色了,虽自己笨拙但也瞧得出曲珍是个爱干净的人,这姑娘本本分分不爱说话,让住在大通铺上的确不妥,只是那小屋子很久未用,墙壁被烧炕时候从炕缝间冒起的黑烟熏得一层油脂碾子,舅舅心疼曲珍,从不大打开的一个柜子里头又拿出一张准备开春做褥子的新布料,上了炕迈过那矮窗将那布料围在墙上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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