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楼抬眸,背着手,扫视屋内众人:“老太太前生积德行善,故今生会继续投胎为人。这话有错没有?”
众人愣了下,摇头。
“既是没错,你们何必争论不休。”宣楼扬起下巴,眼睛半开,有几分孤傲,又有几分慵懒的味道。
王夫人第一个开口分辩:“大哥,你才刚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王夫人看见贾母,见贾母点头首肯,她才继续说,“你说母亲‘上辈子若作孽,此刻便不是人了,是个畜生。’”
“弟妹好记性,记准了后头这句,偏偏落下前一句。我先说老太太上辈子没有作孽,后来的假设本不成立。难道弟妹你心里盼着后头那句是真的?”宣楼犀利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这个女人心肠歹毒至极,谋害猫命不说,而今她对她的同类也怀着险恶之心。
欠抓的命!
她还欠自己的一条猫命,迟早要还回来。
宣楼微微扬起下巴,蔑视地看着王夫人,眼中燃起杀气。
王夫人被他的眼神儿吓着了,微微退了两步,皱眉,下意识得闪躲宣楼的目光。“可大哥原先那话说的确实不好听啊,您早说才刚那句不就好了。”
“老祖宗,您是知道的,大老爷素来不善言辞。他原就是想说您上辈子行善积德,才有而今子孙满堂的福报。老爷就是这个意思,才刚来的路上,老爷还不停的问我,关心老祖宗您的身体如何呢。老爷是真心孝顺您!”贾琏打圆场道。
贾母冷哼,瞥一眼宣楼:“刚才就当你嘴笨不会说话。可你妹妹的事儿,你什么态度,这可做不得假。”
“哀伤哭啼有何用?能化解她身上的病痛么?与其耗费时间做无用功,倒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宣楼站累了,随便找个椅子坐下来,一手托着下巴,有些发懒。
贾母瞧他这副不正经的态度就气:“强词夺理!你妹妹生病,你能干什么,你又不是大夫。你就是哀伤几声,念他一句,我都谢天谢地了。你为她干些什么,哼,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王夫人赶紧劝慰贾母:“大哥也是心存好心,就是……不大会说话吧。您老也得顾着自己个儿的身体,别再和他话了,您这身子可不能再受——”
“我明日动身,去扬州。”宣楼利落开口,截了王夫人的话。
众人皆愣住。
屋内一阵寂静。
贾母缓了半晌儿,猛然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看宣楼:“老大,你刚说什么?”
宣楼抬眼看她:“您不是担心妹妹的病情么,儿子明日就去扬州。与其坐在这里白担心,倒不如亲自跑一趟,让儿子代您去探望妹妹。想来病重卧榻的妹妹,见着娘家人来,心情也会开阔些。”
为了寻找钟灵石,宣楼便破例说了些甜话来哄贾母。人类与动物不同,衣食住行样样要用钱。钱于人类来说,就像食物于猫一样重要。识‘食物’者为俊杰,是他们猫族的生存法则之一。宣楼此去扬州寻找钟灵石,一路上少不得要银钱花费,而贾母正好有钱。两厢一拍即合,何乐而不为?
贾母盯着贾赦半晌,愣了又愣,接着又流泪了。
众人都觉得有些稀奇,暗中打量大老爷。
贾母哽噎道:“老大,难得你懂事一回,心里惦念着你妹妹。算你孝顺一回,老婆子欣慰至极。”
宣楼淡淡一笑,对贾母点了下头。彼此彼此,互惠互利而已。
出了门,贾琏便追了上来,央求宣楼也带他一起去扬州。
宣楼瞟一眼贾琏。
贾琏忙拍马屁道:“老爷此去扬州,路上总该有个人照应着不是。老爷是何等身份的人儿,何须事事躬亲,一切交给儿子办必定妥当。”
宣楼勾嘴一笑,点头了。宣楼本就打算要带上贾琏,没了他,谁替自己跑腿。贾琏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最不愿意事事躬亲。跑腿的活儿交给贾琏,他窝在房檐上晒太阳,最好不过了。
贾琏还以为这机会是自己求来的,乐颠地跟宣楼谢恩,保证自己会把一切安排好。
“快去安排吧,咱们虽走得急,但要准备的东西一样不许落下。此去走水路,备些鱼竿渔网,老爷我最爱吃鲜鱼。”宣楼笑笑,想到美味的鱼儿,他的嘴角禁不住洋溢着极其甜美的暖意。
贾琏高兴地“嗳”一声,撩起袍子便跑去办事。
提起鱼,宣楼摸了下肚子,真觉得有些饿了。如果此刻在他眼前若有十只耗子,他会立马一口吞掉。
宣楼伸个懒腰,慢慢地踱步走着,他半眯着眼睛,十分享受晚春时节的暖阳。
迎春和姊妹们在园子里玩累了,先行告辞回来,半路上碰见这一景儿,差点没认出来自己的父亲。
宣楼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锦袍,外穿一件净面祥云的褂子,高贵中略显慵懒之态。他步履缓慢,一直在走直线。
迎春还是头次见大老爷这样走路,有些奇怪。她一直不善与父亲交往,上前尴尬的行礼之后,便诺诺的低着头。
宣楼扫一眼迎春,转而瞟向她身后的丫鬟司棋。司棋依旧半颔首,神态无异状。
宣楼突然抬手,按住迎春发抖的肩膀。迎春吓了一跳,眼含着泪,可怜巴巴的看一眼大老爷,和他四目相对时,迎春的神态就像见了猫的耗子,她立马低下头闪躲开,随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为父欺负过你?”
“没……没有。”迎春声音剧烈颤抖。
“那你在怕什么?”宣楼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我……我……女儿惹您心烦了,求您原谅。”迎春噗通一声跪地,怕得留下眼泪。
宣楼背着手,蹙眉。他最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这女娃是他人类肉身的女儿,那他们现在也算是父女了。日后,父女之间难免相见,她见自己一次哭一次,岂非很恼人。麻烦什么的,他最讨厌。而且人一旦长大了,麻烦就更多。不如趁着她年小时教导好,日后免去诸多麻烦。
“你心灵脆弱,经事儿少,显然缺乏历练。罢了,你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便随我去扬州。”
迎春正呆着脸面朝着地面,胡听此话,惊讶地张大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大老爷远走之后,司棋欢喜地扶起迎春,直赞这是一次好机会。
迎春却怕的不行,府内的一切她尚不会应对,出门之后,她要如何自处。
司棋早料到自家姑娘可能不愿意。凭小姐老实木头般的性格,早巴不得躲在老鼠窝里不出来。她恨自家小姐不争气,赌气道:“姑娘若不愿意也没法子,老爷都发话了。你若真不想去,趁早去找老太太说清楚,她老人家或许能留下你。”
迎春想到要麻烦老祖宗,还极有可能讨嫌了大老爷,便再无话可言了。罢了,去就去,忍一忍也便就过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宣楼学着夹菜的丫鬟用筷子,很快就有样学样地用起来。荣府的晚饭素来丰盛,一桌子十八个菜,宣楼却用筷子一直戳眼前的那条鲤鱼,直到把盘子里的鱼吃剩了鱼头和鱼骨才罢手。至于其余的菜,他一口未动。
吃过饭,宣楼下意识地舔了下手指,被丫鬟秋桐瞧个正着。
宣楼警惕地瞟一眼她,起身进屋。
秋桐紧紧地抿着嘴角,看着大老爷的背影,红了脸。
老爷好讨厌,才刚故意舔了手指给她瞧,那是什么意思?往日老爷除了喝酒,便就是和小妾干那种事儿,从不会一个人这么早去卧房歇息。前两日老爷生病,不算数。今天他这么早进屋,屋里还一个女人都没有,莫不是真的在暗示她什么。
☆、第5章 惩办秋桐
秋桐踌躇之际,正见娇红进门。娇红手端着一盘鲜黄的果肉,这果肉闻着十分蜜甜,味道很特别。
娇红寻望四周不见老爷,方问秋桐:“老爷呢?”
秋桐冲里屋的方向努嘴,转而稀奇地看盘子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番娄子,南边进贡来的。咱府上一共得了五个,老太太留给宝二爷两个,自己和奶奶们吃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便分给两房。二奶奶说老爷刚病愈,正好吃个新鲜,便送来一整个。果子去了皮,也就剩一斤多点的果肉。”
“必定极好吃。”秋桐咽了下口水,抢着端过盘子,跟娇红到道,“姐姐去歇着吧,我去给老爷送去。”
娇红笑了笑,乐得清闲,便由着秋桐去做。
秋桐端正好姿态,挺着胸脯,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撩起内间帘子,迈着小步进了里屋。
床前开了扇六折屏风,瞧不着里头人如何。秋桐便先放下了盘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她犹豫了下,转即又解开衣领子上两个挂扣,露出雪白的脖颈。
秋桐这才端着盘子,踱步到床前。大老爷正背对着屏风的方向坐着,手臂在动,不知在做什么。
秋桐退了几步,假意低头什么都没看到。她轻柔柔的唤一声:“老爷!”
宣楼一惊,放下手,转头瞪向秋桐,不耐烦的神色表露无遗。“何事?”
“二奶奶命奴婢送来的果子,这果子是打南边进贡来的,对身体多有裨益,十分难得。”秋桐生怕老爷提不起兴趣,故意多编了一句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