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叫他们早点放你一条生路。”
“……”
何风晚一听,顿时火了,抓过手边的枕头扔向他, “江鹤繁!你没问题吧?”
“不然呢?”江鹤繁迎面挨了一枕头,索性也坐起来,勾起唇角讥诮,“何小姐已经不满足给元逢拍上空照,还要留下拍真空?”
何风晚僵着没动。
这男人实在可恶,明明就是专门找她兴师问罪,偏说自己来聊天。听这话中阴恻恻的罗刹相毕现,难怪人人都怕他。
要是往日,何风晚多半会哄哄他,捋顺他的炸毛。
可现在不行,她本就困乏,心里也为走背运抽到帐篷窝火,哪有精力去顾他乱吃飞醋。
于是她脖子一梗,语气不善:“那你呢?参加部门活动的时候,不是还跟姜洲龄调情吗?”
“我和她调情?那能一样?”江鹤繁也动了气,眼中翻起罕见的戾色,随后想起什么似地阖了下眼,“你偷看我部门活动?”
何风晚不服气:“是你授意成珠珠叫我看的好不好?”
“要是没让你看到照片在我皮夹,怎么引你摸到我瑞士旅馆的房间。”
“引我?”何风晚出离愤怒,“原来你早在那时就给我下套了?”
江鹤繁冷笑:“你那时不也卯着劲靠近我?”
“你竟然还知道我靠近你?”何风晚睫毛轻颤,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来那场饭局,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像把牌打到最后,不甘示弱地计算彼此的赢面,看谁更高一筹,显露败迹的一方锱铢必较地追溯起最初的失误。
江鹤繁波澜不惊的语调,如利锋将她心绪斩断。
过往的片断跳跃呈现,何风晚惊觉是她道行太浅,自以为是撒下的网,落入他一早铺开更大的陷阱中,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胜算。
狭小的封闭空间因为装了两个人而愈显闷热,何风晚后悔又气恼,脑子乱哄哄的,把手伸向帐篷入口的拉锁。
其实是想透透气,却让江鹤繁会错意,以为她要走。
一着急,他生硬拽扯她的胳膊,何风晚猝不及防地转了向,膝盖磕着床垫,整个人撞入他怀中。
他身上携有隐约的木香,那气味闻着冷,侵占了她全部的嗅觉。
何风晚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浑身一抖。
“所以,孙道然在车上把照片塞进你衣兜……你也知道?”何风晚抬头看他,眼睛雾蒙蒙的像隔了层玻璃。
江鹤繁后仰着只靠一边肘弯撑起两人重量,他眼神缓缓沉下,轻声说:“对。”
再回想当初千方百计的引诱,不厌其烦的告白,悉数落在他眼中,不知招来了怎样的嘲讽。
何风晚脸上浮起些许难堪。
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被他另一边手臂紧紧匝着,动弹不得。
“你记得姜洲龄对我做了什么?”江鹤繁突兀开口,哑声提起不相干的。
何风晚一怔,随即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地嘟囔:“她摸了你啊!手还伸到你裤兜里了!”
“那个时候,”极近的距离,足够她看清江鹤繁眼中压抑的黯沉,“我可没有这种反应……”
顺着他目光看去,何风晚瞧见那两腿.间撑起了另一顶帐篷。
*
这把火一直烧到后半夜,何风晚听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偶尔滚过沉闷的雷响,雪亮闪电划下,她看见江鹤繁将用过的安.全.套装入另外的袋子里。
“我男人挺环保的。”何风晚歪头笑。
等江鹤繁转过脸,视野再次陷入沉沉的漆黑。
他问:“还要开灯吗?”
何风晚说不要。
于是两个人并排躺入被子里,空气中的玫瑰香味淡去,多了一抹快意后的生腥。
何风晚忽然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楼焕说你不喜欢玫瑰的气味。”
“不喜欢,到现在也不喜欢。”他握住她的手,有些依赖地侧身紧靠过去,低声说,“但是顾不上了,你比较重要。”
“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做了一个噩梦。”何风晚转头看他,趁着闪电看清他温顺安静的脸,“和我嫂子一起离开家之前,我们清明节去给我哥哥扫墓。但为了提防我养父找来,就让她先上山,我在山道上等她。”
“当时往来的行人很多,我被挤来挤去的,掉下了田坎。可是大家都盯着我,没人伸手帮我,我自己上不去,两只脚都插在泥里,就很害怕。”她声音渐渐放缓,仿佛陷入往事。
江鹤繁不解:“听起来没什么可怕的。”
“我还梦到你,你也没有帮我。”何风晚有几分低落。
想想真实的情况,和梦里也差不了多少。
“梦而已。”江鹤繁劲瘦的手臂揽过她,轻声安慰,“你们那的墓地是在山上吧?我以前也去过。”
第56章
何风晚雀跃地问:“你只说到过镇上,怎么连墓地也去了?”
“因为听说墓地不大,两座山而已,就冲动想去看看,然后发现的确是徒劳。”江鹤繁紧了紧手里握住的那只手,骨骼细巧,皮肤柔软带一点外面雨天的湿润。
沉重的困意来袭,他慢慢闭上眼睛,任枕边人小鸟一样聒噪,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不会吧?你哪一年去的?快快告诉我!”
肩膀被摇晃着,江鹤繁撑起仅存的意识,说了个年份。
何风晚兴奋地翻身,下巴垫在他胸口,“不就是我离开的那年吗?说不定我们真的见过。”
“嗯?”胸前拂过小股潮热的鼻息,江鹤繁睁不开眼,只虚虚地搂过她,“我记得是下午去的,阴天。”
“我也是下午!”
“但我不记得是哪天了。”
“唉……”兴奋的劲头一遇挫,她有些偃旗息鼓地叹气,“我也不记得是哪天,到现在只记得看到人家哭,身边一圈人哄着,羡慕的不得了的那种心情。”
“为什么羡慕?”
“哭了会让嫂子担心,我已经给她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她觉得我是个包袱。”
雷声渐缓,偶尔一下像从极远处的天际滚过。
江鹤繁低眸,划过的闪电勾出何风晚面部淡彩似的轮廓,像被洗去颜色一般清浅。但那电光随即划过心底,他清醒了一些,犹豫地开口:“……是个短发的小姑娘吗?”
“什么?”
“我也在山道上见过,一个短发小姑娘哭得很厉害。她十三、四岁的样子,家人都在哄劝,我路过的时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他说完等了片刻,何风晚没有任何回答。
狂风裹挟雨水吹动帐篷,渗进来的微凉空气漫着湿漉漉的植物气味。
何风晚呆住了,心跳是拍打布面的雨滴,在耳中敲出隆隆的巨响。
江鹤繁听不见动静,纳闷地伸手去摸她的头,嘀咕:“睡了吗……”
“是不是……”何风晚急促出声,又顿住,咽了咽嗓子,“她旁边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女生?”
江鹤繁记得有,但仍换上不确定的口吻:“好像是……不过她低着头,我没有看清长相。后来被人催着走,看两眼就离开了。”
何风晚着急地一骨碌爬坐起来,问:“你那天是不是穿一双深棕色的皮鞋?”
这双鞋出现在离家后,每一个囚困她的梦里。
那个奇怪的男人总是穿着这双鞋,居高临下地默默注视她。
江鹤繁想了想,那时痊愈后听从家人安排,入校学习商科,并逐步接手家中的生意。他第一双JohnLobb因此购得,算作人生的转折点,挥别过去运动鞋的青葱岁月。
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
“因、因为那是我啊!”何风晚错愕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头脸发烧,两手却在冰凉地颤,“站站……站她旁边的女生,是我啊!”
蒙尘许久的记忆随之唤醒,那些一度堵在胸腔排遣不去的委屈和伤痛,她全都想起来了。
这世上多得是说不出的苦楚、等不及的告别和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何风晚从来自比蝼蚁,没有存过做梦的心。哥哥离世后,她唯一的奢望是有人带她离开,幸好有梁丛月。
如今得知,那人还可能是江鹤繁。
“晚晚?”
江鹤繁伸手去摸她的脸,触到滴下的温热,紧张地也坐起来,环住她抱紧了,“唉,要是我早点找到你,你就不会经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何风晚沉默地摇头,连抽泣也悄然无声,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有张沉郁悲伤的脸,还好他看不见。
她早就过惯了动荡的生活,这一时光风霁月,下一时如何,不到下一时谁又晓得。
怎么能怪罪他。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遗憾,何风晚想,要是早点见到,就能早点喜欢他了。
江鹤繁体会不到她纷杂的念头,察觉双臂相拥的人正在簌簌发抖,便轻抚她的肩膀,哄小孩一样低声说:“好了,我现在肠子都悔成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求你笑一笑。”
何风晚果然失笑,很没面子地拿手拍他,“你这什么破比喻。”
之后她沉稳地睡去,梦中看到烈阳下的海面,浪涛声规律地拍击,水波青蓝,大风叫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