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启动时,秦淑原开口:“贞贞,今天晚上我们去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试试。”
钟贞疑惑:“阿姨,那……”
“今天晚上,我想和你聊聊萧珩……”
后视镜中,女人妆容精致,同她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①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上章是这首诗结尾,这章的是节选开头、中间)
可以去看看全诗
☆、八
西餐厅位于市中心某段路口|交叉处,新建商业楼一层,店面轩敞,沿外侧全玻璃设计。
秦淑原预订了临街的位置,钟贞在侍者指引下落座。
餐厅内光线交错明暗不一,有人低声絮语,灯光下脸上线条柔和。
侍者身着黑色制服,白色围兜,高大挺拔。
秦淑原将菜单递给钟贞:“贞贞想吃什么?”
侍者是位金发碧眼的白种人,似乎懂些中文,记菜单的笔尖一顿,面向她。
钟贞不擅应对这种场面,她窘迫地将菜单推给秦淑原:“阿姨,我随便吃点就可以。”
秦淑原也不为难她,看会儿菜单后,问了句:“法餐可以吗?”
她胡乱点头。
秦淑原对照菜单和侍者说了,声音低微,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这位继母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同教她的英语老师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昏沉光线中,女人眼角纹路被阴影吻走,秦淑原五官温润柔美,唇上淡抹的正红是她脸庞上唯一的明色。
她看向钟贞时,显得端庄而幽静,是流于时间之外的美丽。
周身不明的微光将气氛调缓柔和,钟贞不由放松。
“阿姨……”
两人面对面,秦淑原托着水杯,闻言抬头看她。
“您说想和我聊聊萧珩……”
秦淑原目光凝在一处,眼神放远。
“萧珩刚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就离开了我们……”
“他从小就是我一手带大的,不过可能是我工作经常调动的缘故,萧珩和我不太亲,而且他的脾气也有点怪……”
说到这,女人低头沉默了几分钟。
她再看向钟贞时,眼里带了哀求:“我把他的事告诉你,也是希望萧珩会变得好些……毕竟,他对你并不抵触……但是钟贞——”
钟贞注视她的眼睛。
“答应我,不要因为他的事,就疏远他,我想,有你这个妹妹陪在他身边,他的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
夜间,小区楼下路灯旁。
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将秦淑原叫到另一场饭局去。钟贞下车和她挥手,道了几句路上小心。眼见车子绝尘而去,尾灯消失在漆黑浓重的树影里,她转身上楼。
带上门,钟贞在玄关处换鞋时,才听到浴间的水声。
趿拉着拖鞋,她脑袋里思绪杂乱。
这种感受在对上出浴的萧珩的眼睛时,更甚了。
也不知为何,从热气蒸腾的浴间出来,萧珩仍是一派冷然,仿佛浑身不沾一点人间的温度。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她,很漠然。
钟贞看他往房间走,心下在数。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忽然间,他换了方向,朝她走来。
钟贞眼睛瞥向他处。
这一瞬,她不再作任何的想法,就让她死在他这第四步上。
萧珩站定在她面前,眸光有些微探究,“你今天没上晚自习。”
“我……和班主任请假了,就没上晚自习。”末了,她补句,“你不知道吗?”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等你。”他说着,又漫不经心地往房间走去。
萧珩语气不咸不淡,说话意味不明,钟贞脑袋里仅剩的那点理智蒸发殆尽。
“你想知道我今天晚上去哪吗?”
幽静夜里,她的咬字柔软,尾音轻轻挑起,如同一根羽毛落地无声。
萧珩停住脚步。
钟贞望着他的肩,他身体线条修韧流畅,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艺术书上见到的西方雕塑,形体之美与力量感的交织。
她凝视他身后长长的黑影:“哥,我把我的事告诉你,你也把你的事告诉我,我们,一件事换一件事,怎么样?”
他身影不动,只回:“好。”
一记清亮的声响,他眼前霎时暗下。
钟贞关了总闸。
他站在原地没动,她说话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那袋药是我放在你课桌里的,你扔掉的乐谱被我藏起来了,夹在你数学书里的那张纸,也是我写的……”
黑暗中,她慢慢向他摸索而来。
“还有,我讨厌所有喜欢你的女生……”
萧珩低头,笑了。
…
二十分钟前,他在阳台上瞥见小区楼下停住的车。
红色的外漆,车头的近光灯照亮了车牌。
萧珩有个本事——关于秦淑原的一切他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这大概是源于长时间斗争中产生的本能。
他看见他的妹妹从车上下来和秦淑原挥手。
从进门到关电闸,她只字未提秦淑原。
萧珩向来觉得凡事只有一个结果,却有无限种可能。钟贞则偏偏成了他所预料不到的结果、以及那无限种可能中的一个。
他现下觉得,钟贞像迷宫。
薄暗中,她向他靠近。
他敛眸看着钟贞,暗光下,他想起那礼赞。
‘她们是黑暗的自然界诞生的一群凄艳的妖魔……’
不可抗拒的妖魔。
确实如此。
“我没有什么事和你换。”他一无所有,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我尽量做到。”
“我想当年级第一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九
这周周六上午大课间结束,萧珩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他待在里面十几分钟,表面上点头应答,心下不耐到了极点。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督促他这回的月考,再说些期望的话,施加无形的压力。
走在教学楼的天桥上,他碰见了钟贞。
今早风和日丽,她站在水杉的日阴下,正和两位同学在天桥上吹风闲话。讲到高兴处,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脸颊酒窝若隐若现。
她眸光一转扫到他时,不着痕迹地移开,看向别处。
萧珩神情如常地在她身前经过,没注意旁人一眼。
等少年走下楼梯了,小贾在旁双手合十:“我就爱他那种目中无人。”
小乙伸食指弹弹小贾同学额头:“他那是不屑于我们这种低俗平庸之辈,连个眼神都不给,别自己给自己加戏了……”
…
一封信从课桌肚里掉出来,淡蓝色的信封,封上写了他的名字,字迹娟秀、熟悉。
旁边座位的男生见了,不免一番起哄。
萧珩面无表情地将信放回原处。
到午休,全班睡了大半,他不急不慢拆开信封——
萧珩同学。
写这封信,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昨天早上你在洗漱的时候,你的卧室门没有关,很不巧地,我在门缝里看见你床头柜上的药,和我一个月前买给我心上人的药很像。
自然,我敢确定你先前在医院没有配这个药,我也确定萧珩同学不会杂七杂八地乱买一通药,我也很确定,我是把我的药悄悄给了我心上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萧珩同学这里。
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和年级第一同学交情匪浅。
现在,我非常希望萧珩同学能帮我转告给我的心上人、我那位年纪第一同学一些话,钟贞定感激不尽。
一,我希望在学校,没人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请萧同学替我保密。有句话说,距离产生美,我认为非常有道理,萧珩同学以为呢?
二,我希望他能多教教我功课,我的理科太差了,但我听说年级第一同学会参加这次的全国奥赛,请萧同学替我转告他,他一定能拿第一的。毕竟他是我心上人,我相信我眼光不会错。
三,我希望他知道我喜欢他。
说了这么多,都是要让你转达的,很抱歉,萧同学。
但最后几句话,我是对你说的——
白天,你是无数人的年级第一、萧珩同学。
夜晚,你是我一个人的萧珩。
午安,哥哥。
…
午休时,钟贞闭眼趴在桌上,脑袋里想事。
原本那天晚上她是要问萧珩那首诗的,结果她头脑一昏搅和了。不敢当面把话说得太清楚太直接,好歹以后也是同一个屋檐下相处。
不是情人,也得是兄妹。
事实上,钟贞遇事很勇敢,从小到大不是胆小怕羞的人。她不明白怎么碰上萧珩,反而变得不知所措,说话做事都要偷偷着来,既希望他知道,又希望他永远不。
每天既希望他在学校见到她能留下一个眼神,又希望他不。
或许是他和她之间加上的那层模糊的关系,让她做事都有所顾忌。
又或许是暑假太久了,她沉浸在过去时间中太久了。
钟贞一直记得那晚突如其来关灯的勇气。四围沉入暗河,他隐匿其中,仍奇异地给她以一种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