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哇”地一声,那小婴儿终于哭出了声儿,虽然气息微弱,但总算是活了。这会子功夫,外头贾珍陪着尤老爷和张友士也到了,想是尤老爷心疼女儿,张友士便给贾珍请了进来。众女眷回避了之后,早就昏过去了的尤氏便由张友士细心诊断。
看过了尤氏,又看尤氏新生的婴儿。只这么一会子的功夫,那小婴儿却又背过气去了。众人都吓得要死,却也不敢耽搁这位看上去就很牛的“张太医”的诊治。张友士挥手让众人都在隔间候着,只有姚珊毕恭毕敬地捧着针盒子侍奉在一边,一面递东西,一面认真偷师。果然这学医,就是要理论联系实际,看着张友士下针,开方子,跟她自己靠着那几个月的入门知识瞎胡搞,是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张友士发挥他一贯的“泰山崩于面前,而半点不为所动”的稳健作风,几针下去,小婴儿便裂开嘴重新哭了两声,又两针,小婴儿便安稳进入了梦乡。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短短几刻钟之后,刚刚还命悬一线的尤氏母子便转危为安。
看到张友士停了手,姚珊也跟着松了口气。然而迎上他的目光,她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这自然便是因了她方才的“壮举”了。
她把头低了又低,做出一副深刻反省的样子,张友士却不打算放过她。这位师父在其他的事上都还好商量,唯独学问,尤其是医理一道,却最为认真。但听他开口道:“今儿个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自己上手了,倒是令为师也另眼相看了。”
他这语气也没见多凶,姚珊却是听得心中发颤,因为她忽然记起自己头一回学医理,因为开始太辛苦,有一天闹了点儿小别扭想偷懒的时候,他便是这么说的。然后,她就受到了更加地狱式的严酷训练。就不知今天,等着她的是什么了。
姚珊正等着师父发作她,没料到他只说了这一句之后,却半响都没再言语,末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道:“歪打正着的,倒还真让你把这孩子救回了。”
姚珊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恰好见到他眼中隐约的笑意。然后便看着他边开方子,边讲解这个病例。
说起来姚珊她这回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入了针灸的门儿就敢下手,倒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等到这会子平静了下来,才觉得自己里里外外的衣服都已经湿透,手也在颤抖。
正如张友士所言,万一她那穴道的准头差了点儿,或是劲力再大点儿,她大姐姐包括大外甥的两条命起码得没一条。当然,这两针要是不扎,孩子也肯定是保不住就是了。加上她打那小子屁股的时间也控制的刚刚好,歪打正着地,竟然让她把这小子的小命儿给保住了。这小徒弟头一回出手便露了脸,张友士的脸上也觉有光。虽然气她乱来,倒也喜她时机抓的对,胆子也大,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于是这一章就这么着揭过去了。开好了方子,两师徒便一路出了隔间儿,外头花厅里,贾珍、尤老爷,尤氏、二姐儿都在呢。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来问情况。贾珍看着新添的儿子,喜得兴高采烈,千恩万谢地请了张友士去用茶,又备了厚礼答谢。
这么折腾了下来,天早就亮了,隔壁荣府的也得了信儿,俱都备了礼来贺。宁府上下喜气洋洋的,竟然连觉都不用补了。姚珊却早就熬不住了,就着宁府准备的客房眯了一觉,起来就是中午了。贾珍亲自操持着宴请了张友士并尤家一家子,荣国府的几位夫人也参加了,算是个小型的家宴,恭贺宁国府的嫡子诞生。
因着之前忙乱,姚珊这也是头一回见到她的那个著名的花花大少姐夫,贾珍。这么晃眼看上去,这位此刻还没满三十的珍大爷,倒是生了副好皮囊。虽然是一双略有些下垂的桃花眼,怎么看着怎么猥琐了点儿,但是,单看脸的话,也还算个帅哥。
姚珊看了一会儿,怎么都想不通就这么个人怎么就能一个人吞了尤氏三姐妹。因着三姐儿的芯子换了她的,这二尤的风流事儿就打住了,这位珍姐夫就只祸害大姐尤氏一个人就够了,她们这俩小姨子就别想了。
姚珊看了眼尚是懵懂萝莉的二姐儿,打定了主意改变她们两姐妹的命运。然后就不想再看她们姐夫那张故作风流的脸,转头注意起其他来。却见这小宴弄的还算似模似样,而且竟然连贾敬的夫人冯氏也挣扎着出席了。虽然只是微微露了下脸,但是因她素来久病,这也算是莫大的客气了。
姚珊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才四十几岁年纪,但是因着久病,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看着气色,估摸着大限也不远了。贾敬却是没出现的。听尤老爷说,这半年来,这位贾老爷对于神仙之术愈发痴迷,整个人已经搬到了玄真观去住了,连家都不回了。也不管老婆病的要死,儿子又生了嫡子,竟然只派人送了个信儿,说是“让珍哥儿好生照管”便罢了。
众人听着这话,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倒是贾老太太说了句“满月的时候总得回来看看”等语,到底是两府,倒也没多说。
于是这个大年初一,姚珊一家子包括张友士就在宁国府度过了,下午又去看了尤氏和新生孩儿,张友士还友情给冯氏看了看病,晚间才一并回了尤府。
晚间躺在床上,姚珊却忽然没有什么睡意了,眼前总是晃过新生的小外甥那张紫青紫青的脸。半睡半醒间,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披好了衣服,小心地绕过外间睡着的胡嬷嬷和小桃,往张友士的房间摸去。
第15章 十五回过年
大约是因着初见的时候就常常干这种半夜摸到人家房间的事儿,不小心落下了根儿,总之姚珊这深更半夜地偷偷找起自家这位师父来,是愈发地得心应手了起来。
而等她熟门熟路地摸到隔壁院子的客房,看见师父那间房的灯烛果然还亮着、就连房门也不过就是虚掩着的时候,也不由得生出来一种“果然如此”的默契。这夜半敲门的事儿经的多了,她家师父显然也“闻弦歌而知雅意”,想是早就看出来她又有事儿要找他说,故此专登留了门等她。
姚珊见了这个情形,哪里还不知道师父的心思,当即也不再磨蹭,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轻声道:“师父,您可曾歇下了?”
里头开始没甚声音,良久,却听得有人轻轻“嗤”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这会子偏又有礼的紧,你这丫头是愈发地会妆样子了。”
姚珊忍不住默默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暗道,这还不是跟您老学的。初见的时候还整什么规矩、回避呢,这会子却是连这等随意的调侃都能自由地说出口了,这样子装的,真个儿是“友士一出,谁与争锋”?
她暗暗吐着槽,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显,仍然温温柔柔地道:“让师父见笑了,那弟子便斗胆叨扰了。”
她一面说,一面推开房门,迈步进了房。一抬眼,就见到她家师父已经换了件儿家常穿的月白中衣,外头披着件玄色的棉袄,正端坐在书案前,秉烛夜读。
扫了一眼那书摊开的那页,却见头一行是“小儿杂症篇”几个字,姚珊心中倒是不由得暗暗一暖,果然,到底是亲自经过了手,她家师父也对她那可怜的小外甥上了心了,如此,这接下来的事儿就更好办了。
她这点子小动作自然还是没有瞒过她家师父的眼睛的,等到见到师父的眼风扫了过来的时候,姚珊已经乖乖收回了窥探的目光,老老实实地请了安,又帮师父斟了杯茶,方才告了座。
虽说芯子的年纪已经一大把,但是所幸姚珊的脸皮近来是练习得愈发厚了,顶着萝莉身子卖个萌啥的,她完全无心理障碍——而且她早就发现,她家师父虽然表面上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其实心里面还是挺受用的。
果不其然,这一回他又没有撑上多久的时间,就又败下阵来。似乎是掩饰般地端起姚珊给他倒的茶,缓缓喝了一口又放下,张老师终是开口道:“你这丫头……也罢,那孩子在那府里左右是不中用的,你若是能够带了你这个小外甥跟了咱们回山里去,我便助你救他一救,也算是件功德。”
姚珊听了张友士这话,心中不由得一喜,当即起身,端端正正给师父磕了个头:“多谢师父,弟子也先代小外甥多多谢过师祖的救命之恩。”
张友士叹了口气,起身绕过书案,亲自将她搀扶起来,摇头笑道:“也不必谢我。所谓救得病,救不了命,一切还是得你先想法子把那孩子弄出府来才有戏可唱——莫要觉得这事儿易成,那毕竟是宁国公府上的嫡子。”
姚珊笑着点了点头,扒住师父的胳膊,咧着嘴儿道:“我省得,师父您就瞧着罢。等出了月,咱们就带着那小子一道儿上路。”
张友士听了这话,不由得踉跄了一下。显然是姚珊这由温柔甜美到霸气彪悍的转变又过于突然了点儿,以致于让他老人家的心脏又有些负荷过重了。于是姚珊赶紧狗腿地扶着他老人家重新坐回书案跟前,又换了杯温热的参茶来。她本来还想着红袖添个香啥的,顺便再偷学两招张老师的绝技,却终于还是被忍无可忍的张老师轻轻挥了挥衣袖,果断地轰出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