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无语了,她万万也没有想到乔治安娜会对列斯特伯爵如此痴心,又做出如此的痴态。小奥斯汀先生继续说道:“然而我虽然痛苦,却无法直接指责她的行为,毕竟即使是未婚夫,也不能阻止自己的未婚妻在心里面暗恋另一个男人……有时我甚至幻想着,也许这只是她少女情怀的不成熟的表露,当我们结婚之后,她自然就会把伯爵淡忘。可是……”
小奥斯汀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在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个我们即将举行婚礼前的晚上,我满心欢喜地上楼去乔治安娜的房间找她,想跟她商量婚礼上的花篮式样,却看到她正在摆弄一个小盒子,那个小盒子里盛着十几样东西,有纽扣、羽毛笔、纸张、印台……还有那只杯子——她把她能拿到的列斯特伯爵用过的碰过的东西都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并且时常拿出来鉴赏回忆一番。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当场就跟她大吵一顿,并立即解除了婚约。”
小奥斯汀先生停住了脚步,玛丽也停了下来,现在她的心情复杂到说不出一句话来,小奥斯汀先生定定地望着她,说道:“这就是全部的经过,从那天之后,我就像生活在炼狱里,可是我一分钟也没有懊悔过解除婚约的事,我虽然卑微,却不会接受这样的婚姻,所以我决定远远地离开英国,因为我会永远爱着她,即使她视我如草芥,那么我就宁可只在心里想念着她,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他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树林,继续说道:“里斯本先生已经为我谋得了印度尼西亚的传教士职位,我不久就要启程了,也许永远不再回来,请不必跟乔治安娜提起见到我的事,她的秘密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一个人,不过里斯本牧师认为我应该让您知道,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玛丽问道:“这件事,你跟里斯本牧师说过了吗?”
小奥斯汀先生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没有,除了今天对您提起,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包括达西先生,那时我心里太过痛苦,不想面对他的诘问,便避而不见,恰好遇到里斯本牧师,便跟他去了伦敦,后来又来到这里。里斯本牧师似乎无所不知,他了解所有的内情,甚至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清楚,很多事,他没有亲眼看见,可是他不经意地一提起,便让我发觉了事情背后的隐情……很多时候,我觉得他与列斯特伯爵是一样的人,伯爵不是也很清楚乔治安娜的痴心吗?但是他不动声色地打消了她的念头——对于他不关心的人,他其实很残忍……”
小奥斯汀先生看着玛丽,欲言又止,但是玛丽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她带着一丝微笑,又一次跟小奥斯汀先生握手:“请让我提前祝福您:一路顺风!”
☆、第83章 旧日相识
与小奥斯汀先生见面之后,玛丽的心情一直有些阴郁,那并非是因为偶然窥得了乔治安娜对自己丈夫的异乎寻常的痴情而起的嫉妒心,事实上,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对于乔治安娜只有同情。她所感到难过的,并不只为自己,而是对命运无常的恐惧和对难以把握的未来的朦胧的伤感。
那天她目送小奥斯汀先生的背影孤独远行的时候,她的心中对于这个不幸的青年是敬佩的,毕竟,他在爱情面前,选择了不苟且,他是一个勇敢的人,比玛丽勇敢,比乔治安娜也勇敢。他选了一条艰难的路,然而比起原先那条平坦的路,他的心灵会少受很多折磨,毕竟,在印度尼西亚的艳阳下,他可以不受约束地想念乔治安娜,并且倘若乔治安娜自己不知道,那便连她也不能反对。一定程度上讲,他这样的选择反而得到了完美的爱情。
玛丽被自己的这些奇异的思想弄得头疼,那天晚上,列斯特伯爵回来的晚,玛丽一个人倚窗凝思,窗外下着霏霏细雨,她给自己斟了一杯巴罗洛红酒,圆润绵长的酒香平复了她压抑的心情,她索性推开窗子,让清凉的夜风吹拂过她的发梢,她隐约感到了些醉意,举起杯来正想一饮而尽,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酒杯按住,伯爵低沉的声音蹭着她的耳垂,说道:“这酒很烈,小心醉了。”
玛丽回过头去,看到伯爵星子般明亮的眼镜在夜色中闪亮着,她不禁生出依恋之心,顺从地放下酒杯,依靠到列斯特的胸前,闭上眼睛,静静细听他沉着的心跳声,说道:“以后我要对你更加殷勤些,因为我所有的快乐和福祉全都依仗着你的爱情呢。”
列斯特伯爵半晌没有说话,他轻吻着妻子的头发,良久之后才做了决断:“下个周我们就回英国去。”
玛丽惊喜地抬起头来:“真的吗?太好了……”她转而又犹疑道,“是因为拿破仑的军队已经逼近罗马了吗?”
列斯特笑了笑,说道:“不,是因为你想家了。”
玛丽确实想家了,外面的景观和人文再光怪陆离,也比不上翡翠谷那宁静的晨曦和辉煌的落日下的田野,自从确定了归期之后,她的心就雀跃不已,过往的阴霾一扫而空。
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玛丽很是忙碌,她要向威尔士王妃辞行,还要抽空去佛罗伦萨的市中心店铺街去采购带给亲友们的礼物,这是一桩令人愉快和兴奋的事情,尤其是在她的钱包充实的时候。
威尔士王妃很轻易地答允了玛丽的请求,并没有什么不痛快,事实上,只要伯爵能够保障她在皮蒂宫的开销,她并不需要伯爵夫人的侍候,因为现在她已经有了几个亲密的男朋友,于是与英国宫廷关系太密切的人员就变得碍眼了。
随后玛丽便带着贴身女仆黛西穿梭于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尤其是那些高档的女装店、帽子店和首饰店,这天下午,当她如约到达市政厅广场附近的德米亚尼珠宝店,她在这家珠宝店里订购了几样物品,这家店的珠宝设计风格无疑是意大利浪漫贵族传统的延续:表面普通,只有仔细观察,才能体会到与众不同的品味。
店主首先捧出来的是一只贝壳做成的糖罐:在造型简洁的银制支架上是一个硕大的被打磨出金属光泽的鹦鹉螺贝壳,汤匙以贝母琢磨而成,贝壳的纯白光泽与金属的冷硬材质让这个普通的糖罐成为一件艺术品,而玛丽要将这个糖罐送给自己的母亲班纳特太太,这样她老人家在跟邻居卢卡斯太太喝茶的时候,就可以摆出这件令人耳目一新的物件,并借机夸耀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们了。
玛丽送给姐妹们的礼物是将钻石与丝绸搭配在一起做成的极富东方韵味的耳坠,而送给安妮的则是一条设计精美的鳄鱼皮腰带,腰带扣是一个小巧的银盘,被三个烟晶翡翠制成的环扣给卡住,非常新颖别致,玛丽料想自己的朋友会很喜爱。
她欣赏过自己订购的物品,盛赞了店主的巧思妙手,然后如约付账,正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看到橱窗里摆放着的一件首饰——镶嵌着梨形黄钻石的百合花形状的白金胸针,这是一件她很熟悉的物品,因为关联着一件令她痛苦的往事,而且据她所知,这枚胸针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见她一直在盯着那枚首饰看,店主连忙殷勤地从橱窗里把百合花胸针给取了出来:“您太有鉴赏力了,伯爵夫人,这是一位身份尊贵的主顾寄卖的物品,请看这颗黄色钻石,一点儿瑕疵都没有,我入行这么多年,如此完美的材质和如此精湛的工艺还是第一次遇到……”
玛丽问道:“一位身份尊贵的主顾?”
店主笑道:“您也知道,夫人,法国大革命让很多贵人失去了原来的地位和财富,他们中的不少人原本是小店的主顾,现在却只能靠典当度日了,请恕我不能透露卖主的姓名,毕竟家道中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玛丽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说了,我知道。”她问了价钱,那出价大大低于她的预期,也许公爵小姐的确是急着用钱吧,毕竟即使现在的价位也不是一般的买家能够出得起的,玛丽让店主将胸针包裹好了,给他开了一张令他眉开眼笑的支票,但是玛丽附带了一个条件——不能向卖主透露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现在她已经原谅了辛西娅小姐,因为她已经听说了辛西娅的父亲老公爵被拿破仑处决的事情,她不想落井下石。
当带着列斯特伯爵纹章的马车驶远之后,从隔壁的店铺里走出了一身黑袍的里斯本牧师,他面无表情地询问店主:“她问了你这枚胸针的来历了吗?”
惶恐的店主嗫嚅着回答道:“没有,大人,那位夫人只说她知道了,就付钱买下了胸针,连价钱都没有还,她只是嘱咐不要让卖主知道她的身份和姓名。”
里斯本牧师长叹了一声:这个女子是他此生所见能够保持纯白初心的唯一的人,不论经历多少欺瞒和多少穷奢极欲的诱惑,她还是原来那个淳朴善良的女子……然而这样的女子竟然也被他给夺去了!他缩在黑色袍袖中的手猛得痉挛着握紧了,他坚毅的目光中凭空多了一丝阴鸷。
玛丽他们的马车离开佛罗伦萨前往马赛港的路上,到处都能遇到拿破仑的士兵,拿破仑已经以势如破竹的力量攻克了罗马,现在他经教皇加冕,成为意大利国王,玛丽本来担心这一路会危机四伏,没有想到的是列斯特伯爵居然与拿破仑的继子欧仁私交甚笃,而因为拿破仑没有精力统治意大利,他已经将欧仁晋封为意大利总督,代替他治理意大利,所以列斯特手中拿着欧仁的亲笔所书的便条,便畅行无阻地到达马赛,在拿破仑得到消息派亲兵来捉拿他之前,他们已经扬帆出海,向英国返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