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惊叹道:“中国……多么遥远……多么神秘,我真想去看看。”里斯本先生冷静地说道:“值得一去,我向您保证,那是与英国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但是我却很难分出谁优谁劣。喔,对了,在那里沿海的一个港口,我在渔船上吃了活着的章鱼,在咽下那些触角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触角上的吸盘接触口腔黏膜时的奇异的感觉。”这些话和这些经历又一次引起了玛丽的惊叹。
随后他又讲述了在印度传教时吃过的咖喱饭和青蛙腿,以及在埃及吃过的负鼠和豪猪,所有这一切都让玛丽觉得既新鲜又有趣,她很奇怪为什么以前从未听里斯本牧师提起过这些事,不过以前他们在一起谈话时,谈的都是玛丽自己的事,里斯本牧师似乎特别擅长引导别人说出心里话,但是他却很少会去谈论他自己。一想到从前的谈话内容,玛丽心中就又涌起了那种熟悉的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她连忙甩甩头,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当他们散步回来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在班纳特太太的热情挽留之下,里斯本牧师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午饭,并且在午饭后还跟班纳特先生玩了一局牌,就连班纳特先生都很欣赏他,因为他对人对事见解深刻而又深怀悲悯之心,没有什么可笑或者可厌的言行令老先生看不顺眼。
然后班纳特太太便精心准备了下午茶,她是下定决心要把牧师先生留下来吃晚饭了。下午茶时,玛丽与里斯本牧师继续了上午在田野里进行的对话,只不过这次他们谈论的是法国诺曼底地区的美食,那些海滩青壳牡蛎、塞馅猪脚、风味烤肠、卢昂血鸭、加了烧酒的苹果馅饼和青纹奶酪。可惜的是,他们谈到的每一种美食,都会被旁边的班纳特太太给点评得一文不值,在班纳特太太的心目中,全法国的任何一盘大菜都是绝比不过浪搏恩餐桌上的普通炖菜的。
玛丽熟知自己母亲的脾气,笑了笑没有跟母亲辩驳,里斯本先生委婉地表示了同意之后,便把话题引到了班纳特太太所感兴趣的领域,他讲起了法国一处名叫巴尔奥的温泉小镇的来历:“传说当地的主人于盖爵士年纪很大了,依然没有子嗣,有一天他将一匹不能干活的老马放回森林里,几天后,那匹马欢蹦乱跳地回来了。于盖爵士骑上马,老马将他带到了森林深处,于是,巴尔奥温泉就被发现了。于盖爵士浸泡了几次之后,感到青春活力回到了自己身上,后来他娶了一位年轻的妻子,生了很多子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班纳特太太便急不可耐地追问起来:“天哪,真的吗?那温泉真的那么神奇吗?那温泉可以增强人的生育能力吗?”
玛丽突然感到担心,她担心里斯本牧师的话会激起母亲早已沉寂下去的再生一个继承人的心愿,要知道,现在班纳特太太除了嫁女儿之外,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关于浪搏恩要由柯林斯先生来继承这件事了。
她连忙向里斯本先生使眼色,里斯本先生笑了起来,他朗朗地说道:“当然没有那么神奇,不过有足够的证据显示,巴尔奥温泉对于风湿病的治疗是有明显的效果的。并且温泉坐落于树木繁盛的怡人山谷,去泡温泉的患者,在山谷新鲜的空气和宁静的气氛里,身心都会得到很好的治疗。”
班纳特太太有些失望地咋了咋嘴,说道:“噢,那样的话,等有机会我倒是可以劝说班纳特先生去那里疗养几周,从去年以来,他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了——当然没有我的神经衰弱严重,里斯本先生,您认为泡温泉对治疗神经衰弱有用吗?”
对这个问题,以及班纳特太太后面的一些富有想象力的问题,里斯本先生都回答地非常谨慎,也只有他那牧师的耐心和外交家的辞令才能抵挡得住班纳特太太攀谈时的各种异想天开,玛丽此时却有些懊恼,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向里斯本先生使眼色的做法,似乎表示两个人已经亲密到可以熟不拘礼,实在是不够淑女,不够谨慎,太容易被人误解了。
以后的几天里,里斯本牧师几乎每天都会到浪搏恩来拜访,并且时常就被留下来吃饭,在这些交际活动中,他常常有大把的时间单独跟玛丽在一起,谈话或者读书。班纳特太太简直对他太满意了,除了他一直没有向玛丽求婚这一点令人困惑和失望之外。不过这一点班纳特太太认为玛丽自己也应负有责任,因为玛丽太漫不经心了,不知道把自己打扮得娇艳些,也不会说一些讨人欢喜的话。
当里斯本牧师在本地区的公务结束,来浪搏恩告辞时,班纳特太太感到的遗憾比谁都大,她认定倘若他能再在这里呆一两个周,自己那殷切的希望就会成为现实。不过,当里斯本牧师听说玛丽在三月份要去霍华德庄园时,他告诉玛丽,自己也将在同一时间段巡视到那个地区,也许还会再见面。班纳特太太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认定这是牧师先生特意安排的,目的是进一步追求玛丽,她把这一猜想在玛丽的耳朵边上说了又说,千叮万嘱她千万不要错失良机。
☆、第46章 霍华德庄园
里斯本牧师离开之后,班纳特太太时常唉声叹气,因为她平时也实在是没有多少可供操心的事情,便以不断地抱怨玛丽来消磨时间,倘若不是玛丽积二十年的经验早已经练就了水火不侵的定力,她真的会不等三月来到就跑去霍华德庄园让自己的耳根落个清净。幸好牧师先生定期写信给玛丽,谈一些沿途的所见所闻,全都是新鲜有趣的事情,才既娱乐了玛丽,又安慰了班纳特太太。
从他寄来的信里可以绘制一幅英伦三岛的最佳旅行路线图,里斯本先生离开哈福德郡之后,便绕着大伦敦区,沿途经过了肯特郡、汉普郡、诺福克郡和达翰姆郡,在每一个地区他都会逗留两到三周,发现和解决教区中的一些棘手问题,并且适时向大主教进行报告。无疑他的汇报得到了足够的重视,因为在浪搏恩本地的教堂里,就因为他的建议而进行了一些祈祷程式上的改变,教会还特意拨来了专款,为礼拜堂换了一架新的管风琴。
不过在他写给玛丽的信中,却全然没有提起这些事情,他的信轻松愉快,写的全是风土人情,即使提到某人的可笑行径,也是略加幽默点染,令玛丽心领神会而已,别人读来却只觉冠冕堂皇,丝毫不失牧师宽容博爱的风度。
唯一令玛丽着恼的是,每来一封信,班纳特太太都要千方百计地打听消息,并一再让玛丽读给她老人家听,还不经过玛丽的允许就把其中的言语转述给邻居们,弄得周围人家没有人不知道玛丽与那位年轻的牧师过从甚密。
她感到庆幸的是,在里斯本牧师的信中没有提到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语,也许以他的情智足以判断出这些信件将会遭遇到的窘境,所以字里行间没有丝毫会引起别人的误会或疑虑的言辞,这让玛丽大感安慰,而让班纳特太太大失所望。
其实玛丽真正感兴趣的,却是随信寄来的一些小小的礼物,有时是一个树根整雕的果盘,有时是几张造型别致、绘画精美的明信片,还有一次,里斯本先生寄来了一整套石楠木制作的毛梳,玛丽研究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原来是专门用来给雪菲梳毛用的……这是一些令人没有压力只感到快乐的礼物,玛丽心里面虽然对里斯本先生这样一个不论是智商还是魅力都远远高于自己的青年却如此垂青自己感到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是不能相信母亲所说的——里斯本先生对自己有意,因为照她对里斯本先生的了解,她认为这位年轻的牧师会终身不娶,将全部精力都奉献给教会。所以她最终认为自己能交往到这样一位见识卓越的朋友是一种幸运,并且无需抱有什么罗曼蒂克的幻想。
转眼就将近三月,简又给玛丽来信催促她动身去霍华德庄园,玛丽终于决定了启程的日期,她将在三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到达霍华德,而在里斯本先生的最近一次来信中,也提到他自己将在三月中旬巡视至德文郡,想到可以再次相见,玛丽感到愉悦,不过并非全心的期待,她对自己的这种反应非常满意,因为她已经决心不对任何人动心了。
班纳特太太如今手头宽裕,她很想将玛丽好好打扮一番,还张罗着要给她再做几件新衣裳,但是玛丽都婉言拒绝并极力劝说母亲在手头存一点儿现金,以备不时之需。玛丽的箱子里大多是家常的衣物,不过考虑到霍华德庄园和彭伯里庄园都可能会举行舞会,玛丽还是带上了伊丽莎白送给她的蓝色礼服裙,还有安妮送给她的那块漂亮的衣料,她的心里觉得那衣料太奢华了,实在不适合自己,就想着也许可以找合适的机会送给伊丽莎白或者是简,她们俩穿那样昂贵的裙子会更加的般配。
春天已经再次来到了英格兰,告别了那连绵不断的冬雨的折磨,玛丽才明白雪莱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诗中,埋藏着的真切渴望。经历了好几个月的灰蒙蒙的天空的笼罩,如今春日的阳光格外明媚、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