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包尔夫人冲进屋子里去之后,从马车上又走下来一位老年的绅士,乔治安娜惊喜地叫道:“卡特莱特博士,您来了真是太好了。”她走过去与卡特莱特博士握手,卡特莱特博士和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地说道:“是的,是的,孩子,不要怕,让我来看看安妮。”
卡特莱特博士很快便被让到了屋里,戴维斯先生不得不从狭窄的卧室里出来,后来就连固执己见的德包尔夫人也被客气地请了出来,卡特莱特博士只留下了从村中诊所中临时请来的一个护士太太帮忙,其他人坐在起居室里焦心地等待着。
屋子里显得更加狭小,但是德包尔夫人破天荒地没有再挑三拣四,乔治安娜给大家泡了一壶热茶,还烤了一盘司康饼,但是没有人能吃得下东西,大家仅仅喝了一口茶而已,而戴维斯先生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他完全被悲痛征服了。
玛丽不住地在心中祷告,祈求安妮的平安。就连德包尔夫人也意外的安静,她与戴维斯先生的座椅仅一臂之隔,她竟没有去大肆抨击这个勾引了她女儿的恶棍的恶行,也许是戴维斯先生真实的悲恸感染了她,她只是默默地垂泪,偶尔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在卧室的门外逡巡,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夜就这样慢慢笼罩了河畔的小屋,卡特莱特博士在给安妮动手术,偶尔护士太太会端着一盆血水匆匆出来,又匆匆进去,每当这时,所有人都被吓得心惊肉跳。后来大家全都筋疲力尽,玛丽靠在窗台上,听着窗外的虫声,思考着人是何等脆弱的动物,不知不觉悲从中来,但是她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哭泣,只得独自伤悲,不知不觉就倚着窗台朦胧睡去。
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她被身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给猛然惊醒了,她睁开眼,看到里斯本牧师站在她面前,手中拿着一条毛毯,正给她盖在身上,房间里其他人也都疲惫地睡着了,只有里斯本牧师在照顾着大家。见玛丽醒来,里斯本牧师朝她做了一个不要吵醒大家的手势,玛丽心领神会地披上毛毯,与他一起来到屋外的廊檐下,秋夜清冷的空气沁凉清新,玛丽很快就赶走了倦意,变得清醒了。
里斯本牧师告诉玛丽,卡特莱特博士的手术很成功,安妮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由德包尔夫人陪伴在床前。鉴于博士赶了一天的路,又进行了几个小时的手术,里斯本牧师就擅作主张,请博士去玛丽和乔治安娜的房间休息,等其他人醒来时,估计就已经天亮了,那时再做安排。
玛丽对安妮脱险感到了由衷的喜悦,同时也很赞同里斯本牧师周到的安排,她发现里斯本牧师尽管一夜没睡,却依然神情平静宁和,衣饰整饬,毫无倦容,不由得敬佩不已,她还从没有见过如此有自制力的男子,她发觉里斯本先生与她所认识的那些绅士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她说不出这不同在何处。
玛丽不善于言辞,与里斯本牧师没有什么熟悉的话题,便只是沉默着,后来他们两人不知是谁提起了旅行,便就湖区的风光景致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用词都很简洁,态度也很谨慎,然后就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玛丽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便莽撞地问道:“里斯本先生,我听说这附近年轻的妇女都会去找您告解,请问在她们的告解中会提到列斯特伯爵吗?”
里斯本先生看了玛丽一会儿,才轻轻答道:“很抱歉,班纳特小姐,我的职责让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不过,也许我对列斯特伯爵不很认同,那纯粹是出于理念与性格的差异,我认为伯爵在品行上没有丝毫需要指责的地方,如果您关心的是这个的话。”
玛丽的脸红了,她低下头,后悔自己如此轻率地就在一个年轻男子面前泄露出对另一个男子的关切,同时对里斯本先生如此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心意,并如此坦率地回答感到羞愧,所以她没有再说话。里斯本牧师目光悠远地凝望着黑暗中的河流,良久之后,说道:“我很服膺法国的一位哲学家伏尔泰先生的格言:人的本能是追逐从他身边飞走的东西,却逃避追逐他的东西。班纳特小姐,我觉得这句话用在列斯特伯爵身上很合适。”
玛丽的脸更红了,她庆幸夜色深沉,里斯本先生即使站在对面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事实上他也没有往她这边看,但是她依旧想解释或者是掩饰些什么,正在她思考着怎么措辞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动静——是戴维斯先生惊醒了。
于是里斯本先生立刻回到屋里去,挑亮了油灯,向屋里的人们宣布安妮手术成功的好消息,戴维斯先生雀跃着想要即刻就去看安妮,里斯本先生温和地拦住他,劝他不要打扰安妮休息,也不要打扰德包尔夫人照顾自己的女儿:“她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了,所以,就把这段宝贵的时间让给她吧。”戴维斯先生听从了他,玛丽又一次发现,当他温和地提出自己的意见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反对或是拒绝他。
第二天,卡特莱特博士又给安妮检查了一次身体,认为情况在好转,只要休养得当,很快就会康复,但是,他慈祥地看着安妮说道:“我的孩子,最近两年可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你得先把身体养好,孩子会有的,你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小妈妈。”安妮流下了伤感的泪水,不过她明显地不再那么颓丧,尤其是母亲的到来,更是安慰了她一直以来的愧疚与牵挂的心。
按照德包尔夫人的意思,她认为河畔小屋一天也不能呆,她要立刻将安妮接回罗新斯去静养。不过这个建议遭到了戴维斯先生和安妮的共同反对,安妮表示绝不会离开自己的丈夫,而戴维斯先生目前不能离开列斯特庄园,因为伯爵不久之前投入巨资,修建了一座大型的恒温温室,供他进行植物研究,他需要尽快出成果。
对此德包尔夫人的态度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说罗新斯可以建成更大更齐备的温室,罗新斯的玫瑰园也不逊色于列斯特庄园。虽然她的话不算动听,但是从她说话的语气上,大家不难听出,她终于算是勉为其难地接受戴维斯先生这个女婿了。安妮、玛丽和乔治安娜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后来还是卡特莱特博士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在短期内安妮是不适合长途旅行的,他认为只要是安排妥当,河畔小屋也是个很好的休养之地。于是德包尔夫人也只得让步,并且老夫人还降尊纡贵地决定住下来,亲自照顾自己的女儿。河畔小屋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因为老夫人不但自己住下来,她老人家还有贴身女仆以及一大帮仆役,于是就连村子里的客栈都被住了个满满当当。
当天乔治安娜就与玛丽商量,她们在这里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给添了麻烦,不如告辞回彭伯里去。
这个计划得到了德包尔夫人的首肯,于是在里斯本牧师的安排下,当天就备好了马车,乔治安娜住在村子里的随从也都被召唤来,卡特莱特博士住进了牧师的住所,因为他还要多留几天,观察安妮的康复情况。安妮还很虚弱,尚不能起床,乔治安娜和玛丽在床前与她告别,并祝福她早日康复,安妮微笑着与自己的朋友亲吻,这场面真让人感动,但是里斯本牧师站在旁边看着的时候,却还是目光深邃,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德包尔夫人看来已经完全原谅了上次在浪搏恩与玛丽的那次不愉快的谈话,她在临别时甚至跟玛丽握了握手,老夫人在重新找回心爱的女儿之后,变得比从前通情达理了很多。虽然她跟戴维斯先生说话时难免颐指气使的语气,但是联系她一贯的个性,玛丽私下告诉戴维斯先生,这已经算是和蔼可亲了。戴维斯先生对此只能是苦笑不止,但是为了心爱的安妮,他什么样的刁难和委屈都是可以忍受的。
马车缓缓地驶离了河畔小屋,越过高高的槭树林的林尖,可以看到列斯特城堡巍峨的塔楼,玛丽想,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了,谁能想象得到,那位尊贵的城堡主人曾经向自己求婚,曾经那样热情澎湃地吻过她,玛丽的嘴唇有些发热,她连忙摆脱这些思绪,好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河岸的高处,里斯本先生静静地目送马车离去,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一个俏丽的侧影,他原本以为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够牵动他的心,可为什么当听说她要离去时,自己的心里会涌起那样一种失落的情绪呢?这种情绪对他是陌生的,他总是能从自己的工作和阅读中得到宁静,现在他第一次有了离开这个村子,去远方看看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欧洲之行
她们在路上住宿了三晚,在第四天的上午到达了彭伯里,伊丽莎白在大宅的门口迎接她们,看到乔治安娜还是那么漂亮,她感到很满意,然后玛丽也走下了马车,伊丽莎白惊讶地发现,玛丽比以前漂亮了很多。只见她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也许是因为经常旅行的缘故,变得红润健康,体态也变得楚楚动人,总之玛丽整个人神采奕奕,虽然没有乔治安娜那么纤巧娇艳,却别具一种文雅的书卷气,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