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次,因为有詹金森太太满脸不情愿地跟着,玛丽担心她的抱怨会比较扫兴,便选择了一个更加适合詹金森太太参加的事情——逛街购物,果然这个主意得到了安妮和詹金森太太的一致赞同。
安妮如今再也不用为钱多虑,德包尔夫人向她敞开了自己的钱包,而玛丽的口袋里也有伊丽莎白送给她的二百英镑,另外她的父亲也寄给她五十英镑,她的母亲更是偷偷补贴给她一百英镑,好让她能“痛痛快快地享受一番”,所以玛丽手中也有足够的零花钱。就如一切初到巴黎而手头宽裕的年轻姑娘们一样,她们被那美不胜收的帽子、皮草、布料、花边、手套和配饰给迷住了。
她们买了新的衣料,并且立刻去最近的裁缝店里裁剪成了最时兴的样式。安妮买了两顶漂亮的皮帽,还给她的母亲、伊丽莎白以及乔治安娜都买了一顶,玛丽则为自己买了一个雪白的狐狸毛皮手笼,那是她早已心仪的奢侈品,她觉得此生难得来一次欧洲,似乎没有理由不这么放纵自己一次,而且她可不想来到巴黎却被看成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
在一家卖首饰的百年老店里,玛丽和安妮简直都舍不得离开了,里面不光是卖珠宝,还有女士装饰佩戴要用到的上千件物品,无一不是用料讲究、镂刻精致,在黑色花梨木的展台上,各种珍品被展示在黑丝绒的衬垫上,全都镶金嵌宝,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店主显然更加重视有男客陪同的女士,因为大多数的货品都是由绅士们付钱,不过当安妮一口气买下一整套玳瑁梳子和一个精致的西班牙化妆盒时,店主的态度整个改变了,他笑容可掬地亲自服侍这两位阔绰的女士,还把自己的太太从楼上唤下来,让她用一双巧手给安妮和玛丽重新换了巴黎最为流行的发式。
当她们从里间的化妆室出来时,等在外面的詹金森太太简直都认不出她们来了,尤其是玛丽,她原本紧绷绷梳在脑后的发髻,被打开分成了三缕,非常优雅而随意地盘在头顶,又自然地从两边垂落,形成了几个颇为俏皮的小发卷,显得她越发青春靓丽、楚楚动人。
安妮笑道:“亲爱的,你真是太美了。”玛丽回答道:“是你的这些漂亮的梳子的缘故。”原来安妮坚持要玛丽用上了她新买的玳瑁梳子,配着她蜜色的头发相得益彰。
她们这样说笑着走出来,店主当然是用法兰西特有的夸张言辞将太太小姐们的美貌捧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他并且竭力推销他店里其他的商品:“这位年轻的太太真是太有眼光了,我还想请您看看这些美丽的发带,用最优质的从中国进口的丝绸制成,上个月财政大臣的女儿在这里订购了整整一打……还有这些珍珠发夹,多么圆润,这可是大溪地出产的黑珍珠,唯有您这样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的小姐才配得上戴它……”
他正在滔滔不绝的时候,玛丽一眼看到橱窗里陈列的一枚漂亮的胸针,工艺极其精湛,小巧的白金质地上镂刻着盘曲的枝叶,每一条花纹都清晰可辨,尤其悦目的是顶端造型成一朵百合花的形状,在花蕊处恰到好处地镶嵌着一颗梨形的黄水晶,这一点睛之笔让这枚胸针从一件精巧的首饰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玛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太美了,老板,这枚胸针是什么价钱?”店主走过来看了看,说道:“哦,年轻的小姐,您太有审美眼光了,这是本店开业以来最杰出的作品……”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阵,才言归正传,“可是,这一件是定制的,并且不允许仿制。当然了,倘若您的确是喜欢,那么……”他带着生意人惯有的狡猾态度,说出了一个价钱,那是玛丽不能承受的高价,把她的口袋掏空了也买不起,她只得颓丧地说道:“既然别人不愿意有仿制品,我也就勉为其难吧。”
店主劝诱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没有要买的意思,才说道:“其实本来小店也不敢贸然仿制大主顾定制的物品——这枚胸针是列斯特伯爵为克洛维公爵的女儿辛西娅小姐定制的,胸针上镶嵌的那颗宝石可不是普通的黄水晶,而是伯爵从南非高价购得的黄色钻石。公爵小姐原本定在今天下午来亲自试戴取货,我想她该来了。”
玛丽突然没有了购物的欲望,她在走出店门的时候,感到塞纳河的水汽带着寒意扑面袭来,她打了个冷战。詹金森太太认为安妮应该回酒店休息,于是大家便有些意兴阑珊地站在街边等着出租马车过来。
就在她们乘上出租马车的时候,一辆装饰着华丽纹章的四匹白马拉着的马车在街边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在贴身女仆的服侍下走下马车,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仿佛夜空被流星给照亮。玛丽看不见那个姑娘的面容,但是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只见她风姿绰约,腰肢纤细,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外面披着的开司米披肩一直垂到她的裙边,非常华贵,非常优雅。
安妮轻声说道:“那大约就是那位公爵的女儿辛西娅小姐吧。”玛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套,没有做声,她在心底里涌上来一股难以遏制的情绪,那是被称为嫉妒的丑恶东西吧。
安妮怜悯地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吩咐马车夫去旅馆,一回到旅馆,玛丽就借口走累了,而回房间去了,安妮在酒店的休息室里写了一张致列斯特伯爵的便条,出于谨慎的考虑,她没有写上玛丽与自己同行,而只是告知伯爵自己将在巴黎逗留两周,希望在此期间能够见到他,当面交托戴维斯先生的文件。写完之后,她将信封交给酒店的前台,让他们将信送去列斯特伯爵在巴黎的大宅。
傍晚的时候,玛丽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感到自己有勇气下来吃晚饭了,便下楼到餐厅里来,安妮正在看列斯特伯爵派人送回的便条,那上面说自己最近几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很愿意在下一周的周三上午前来拜访戴维斯夫人。玛丽对此没有任何评论,她决定就当那人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好了,自己是再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了。
晚餐的时候,安妮询问玛丽是否愿意照原计划去大歌剧院欣赏《费加罗的婚礼》,她担心玛丽白天有些累,也许想早些休息。玛丽立刻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并且非常盼望去聆听整个文明世界最杰出的演出。
于是她们就按照原来的安排前往大歌剧院。詹金森太太事先已经委托酒店前台给订了包厢,她们早早地进去坐好,玛丽趁便欣赏了一下这闻名遐迩的大剧院那华丽考究的内部装潢,包厢占据了大歌剧院的上面三层,玛丽她们的包厢位于二层的左侧,可以看到舞台的全貌,詹金森太太周到的带来了小型望远镜,还去剧院的门口买了两包糖果,然后陆陆续续地就有各色各样的人走进了临近的包厢,玛丽发觉这里真是欣赏巴黎上流社会的一个最好的场所。
据说对于巴黎人来说,去歌剧院的目的,往往不是为看歌剧本身,而是为了在这个豪华的地方互相显示自己的锦衣华服。现在在她们对面的包厢里就坐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贵妇人,她的帽子上装饰着两尺多高的大鸵鸟毛,浑身上下挂满了珠宝首饰,活像一棵圣诞树,每当她转头吩咐服侍她的那位侍女什么话的时候,她头上的鸵鸟毛便会扫过包厢的栏杆,而她的双手也不时轮流地出现在包厢的栏杆上,即使从对面,也能看见大粒的钻石所闪耀出的璀璨光芒,玛丽不由得想起了德包尔夫人,便笑了起来。
而紧邻着她们的右边的包厢里则是一对年轻夫妇,像是某个东方国家的驻外使节,那位妻子身材小巧玲珑,戴着漂亮的珍珠耳坠,浅色的晚礼服上披着一条湖蓝色的丝绸长披肩,做丈夫的还将一束白玫瑰送给妻子,就放在包厢的前档上,真是恩爱到令人生羡的一对。
现在她们右边的包厢也来人了,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大约二十几岁,皮肤鲜嫩细腻得如凝乳一般,她穿着艳丽的衣裙,裹着最上等的裘皮外套,然而既没有带贴身女仆,也没有女伴,更没有男士陪同,她就那样一个人摇曳多姿地走进来,顺手将一小束鸢尾花放在包厢的前档上。仅从穿着和举止就可以觉察她应该是个风尘女子,詹金森太太就像是嗅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一样,厌恶地用扇子来回扑扇,皱着眉头抱怨起剧院老板给的包厢位置不好,她的声音可不很小,安妮很担心被邻座听到,便回头看了詹金森太太一眼,詹金森太太才算消停了一会儿。
明白了那个女人的身份,玛丽和安妮这种很少接触烟花女子的良家妇女倒是很有了些窥探的好奇心,便注意地盯着她,同时又极力不让她察觉出来。至于那个年轻的风尘女子,压根就没有理睬临近包厢里的三个女人,事实上,一切女人都不放在她眼里。她坐下后,便拿起一个双筒银制小望远镜,逐一打量已经就坐的包厢中的人,从中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当她似乎认出谁来时,她的嘴角就会掠过一个妩媚的微笑,那是她独特的打招呼的方式。她举止虽然轻浮,眼神却撩人,那是家财万贯的女人们愿意用大笔金钱去换取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