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一边看信,一边抿嘴笑了,安妮总是这样对生活中的一切事务都兴致勃勃,就好像她沉寂了十九年,然后将所有被压抑的热情全部都迸发了出来。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马车声从外面传来,她走到窗口向外看去,只见一辆熟悉的豪华马车隆隆地驶进院门,车座上是穿着制服的两个耀武扬威的男仆,竟然是德包尔夫人的马车!
玛丽非常诧异,但是不容她多想,早已听到动静的班纳特太太和吉蒂就下楼来了。德包尔夫人跟上次来拜访伊丽莎白时一样没有礼貌,她不等仆人通报,就自己闯了进来,班纳特太太因为见过她一次,所以也就不劳玛丽介绍了,管自殷勤地跟德包尔夫人寒暄起来,可惜德包尔夫人并不领情,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久,才冷冰冰地说道:“班纳特太太,我这次从贵府路过,想起来令媛曾经在罗新斯做过客,便过来拜望一下,我可以与班纳特小姐私下说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班纳特太太立刻招呼吉蒂跟自己上楼去,把这位贵客留给玛丽来招呼,不过她并没有忘记去厨房吩咐管家奶奶将热茶和点心送到会客室里去。然而玛丽料想这位老夫人绝不会给自己面子,在自家寒舍用点心,所以也就干脆没有费事张罗,任由茶慢慢放凉,她只专心等着听德包尔夫人有什么话说。
德包尔夫人果然有很多话说,不过她老人家首先按照自己的习惯,将浪搏恩的这间起居室挑剔得一无是处,然后她才瞪着玛丽说道:“你们班纳特家的女儿都是没有丝毫良心的,先是你姐姐伊丽莎白,竟敢勾引我的姨侄达西,破坏了我们两家的联姻计划。而你,玛丽小姐,枉费我曾经好好地对待你,把你看成个好姑娘,你却忘恩负义地带坏了安妮,倘若没有人整天给她灌输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她怎么会做出那么不成体统、不顾廉耻的事情?”
玛丽勇敢地挺直了脊背,回答道:“德包尔夫人,您的这种指责我可不敢领受,安妮追求自己的幸福也不是什么不成体统、不顾廉耻的事情。”她随手晃了晃手中的两张信笺,说道,“这是安妮最近的来信,倘若您读过,就会发现,她现在过得比从前幸福,也比从前有意义得多。”
德包尔夫人颤抖着向玛丽手中的信笺伸出手去,她像是饥不择食的人那样将信笺抓到手里,但是她没有立刻就读,玛丽发现她现在浑身都在颤抖,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玛丽站起身来说道:“您老人家自己读信吧,倘若您感兴趣,我可以把安妮写过我的几封信全都拿来给您。”她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德包尔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玛丽在离开起居室时,隐约听到了一声压抑着的呜咽。玛丽不禁有些可怜德包尔夫人,她没有上楼,免得母亲没完没了的盘问,而是走到住宅的后面草坪上,在树荫下散步,思考自己将安妮的信交给德包尔夫人看,这样做是否明智。
大约半个多钟头之后,玛丽才重新回到起居室,玛丽发现德包尔夫人的脸颊上还微有泪痕,不过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冷冷地对玛丽说道:“这些就是你们以为的幸福——抛弃自己的家庭,抛弃自己的亲人,抛弃自己的责任,去追求你们所说的爱情——真是浅薄的小妮子!你可以告诉她,我不会原谅她的,我不会承认她这个女儿,那个恶棍也休想通过跟她结婚而得到包尔家的财产。”
玛丽感到不可理喻,她叹了口气,说道:“倘若您只是为了重申自己的立场,那么我早已从达西先生和列斯特伯爵那里听到很多遍了,我不明白,您老人家又何必多此一举地跑来这一趟呢?”
德包尔夫人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训斥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妮子,没有教养,没有分寸,我真是太不高兴了,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踏足这个地方一步!”她这样说着,扭头便出门去了,一边走一边宣布:“班纳特小姐,我不向你告辞,也不问候你的家人,你们的行为不配得到我的抬举。”
玛丽懒得与她辩驳,只管自己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不多一会儿,她听到马车驶走的声音,才突然想起来,德包尔夫人并没有把安妮的信还给她——她带走了那封信!玛丽感到既气愤又同情,她就这样想了一会儿,直到班纳特太太又跑下楼来向她打听这位贵客的来意,玛丽才想起来,安妮私奔的事情是被严格保密着,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于是她告诉母亲,德包尔夫人只不过是路过,顺道来拜访她而已,并无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是班纳特太太深感荣幸,又大惊小怪地将德包尔夫人这一降尊纡贵的来访当成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告诉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乔治安娜的生日舞会
夏天很快就来到了哈福德郡,直到玛丽和吉蒂坐上了去伦敦的马车,玛丽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内心究竟是盼着见到伯爵呢,还是害怕见到他。当她在伦敦摄政街上的达西家大宅走下马车的时候,她的心砰砰直跳,那一刻她宁愿他永不要再出现,但是当前来迎接她们的伊丽莎白和乔治安娜告诉她,伯爵因为有紧急事务要办理,已经写信为自己缺席达西小姐的生日宴会而道歉时,玛丽那一刻又感到异常失落。
达西家的伦敦大宅就像彭伯里一样风雅而舒适,玛丽就和全无心思的吉蒂住了下来,每天逛逛街、听听歌剧、装饰帽子和鞋子、喝下午茶,以及弹琴唱歌,现在乔治安娜已经克服了对伯爵的迷恋,提起他来的时候也不再脸红心跳,于是她便与玛丽成了知交。
私下里,玛丽将德包尔夫人来访一事详细地叙述给伊丽莎白听,伊丽莎白想起了从前德包尔夫人对自己的造访,心中充满鄙视,但是她只是简洁地评论道:“人总爱欺骗自己,因为那比欺骗别人容易。”
转眼间,生日宴会的那天就来到了。因为伯爵的爽约,达西先生邀请了菲茨威廉上校的兄长,也就是现任布雷恩伯爵的长子兼继承人乔治布雷恩先生担任乔治安娜的舞伴。至于菲茨威廉上校,自从安妮从罗新斯私奔去苏格兰秘密结婚之后,他便淡出了社交界,回到军队里,并且一直呆在军营里,最近听说他正在谋求派驻海外的职位。
布雷恩先生年龄在三十多岁,是一位很有风度的绅士,玛丽听乔治安娜告诉她,布雷恩先生大约十年前曾经深深爱过一个姑娘,两个人本来已经订婚了,可惜一场疫病竟让他的心上人香消玉殒,从此布雷恩先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生活乐趣,沉迷于猎狐和收藏艺术品,大家都猜测他可能终生不会结婚,将家业留给菲茨威廉上校的孩子来继承,兴许这也是德包尔夫人选择菲茨威廉上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如柯林斯先生所说,在德包尔夫人的心目中,德包尔小姐做一位公爵夫人都绰绰有余,退而求其次,做一个伯爵的母亲也差强人意,否则德包尔夫人真是死不瞑目。
除了菲茨威廉上校,德包尔夫人也没有出席这次舞会,自从安妮出走之后,因为达西先生站在安妮的立场上想要劝服德包尔夫人,令老夫人非常愤怒,两家的关系现在又处于短暂断交的状态中。
舞会非常成功,乔治安娜的表现称得上尽善尽美,随着年龄渐长,她越来越美,越来越楚楚动人,玛丽不用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不少贵族子弟都在跃跃欲试地争着献殷勤,想引起乔治安娜的注意,寄望着俘获芳心。但是玛丽认为,乔治安娜目前应该还没有意中人,即使从前对列斯特伯爵也不应该说是爱情,而只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对成熟男子的一种迷恋,这种情感过去了,乔治安娜便成熟了很多。她表面上看起来柔和,内心自有分寸,不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浮夸男子打动的少女了。
达西先生以她为自豪,伊丽莎白也是极为喜爱她,有这样的哥哥和嫂子,对乔治安娜来说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吉蒂在舞会上玩儿得很开心,每一场舞都有人邀请她,逢到参加舞会,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情。尤其是达西家族的一位远亲安德鲁上尉,风流倜傥,与吉蒂很是合得来,两个人跳舞跳得简直让玛丽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脚疼了。
至于玛丽自己,对于每一场舞会她都能以一种超然的眼光来看待,尤其是她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又没有出现,于是她便戴上眼镜,以便能更清晰地以哲学家的眼光来观察和评判舞会上的芸芸众生像,而不在乎别人是如何审视和评判她的,这样扑面而来的学究气自然让年轻男子们退避三舍。
不过她倒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干坐着度过整场舞会,她的两个姐夫都请她跳了一场舞,此外,小奥斯汀先生也请她赏脸跳了一场舞。说起小奥斯汀先生,玛丽现在感觉见到他有些难堪了,因为伊丽莎白明显是为了她而邀请他的。一想到大家都把她看成是未来的牧师太太,玛丽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幸亏她知道小奥斯汀先生属意旁人,才避免了更加尴尬的局面。
小奥斯汀先生显然也有同感,他被伊丽莎白强邀过来,请玛丽跳舞,但是没有说一句话,跳完舞也没有攀谈,只简单客套了几句,便走开了。在这种非富即贵的场合中,像小奥斯汀先生这种心思敏感的人特别容易自怨自艾,他明显的心情低落,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座位上看着舞场发呆。伊丽莎白有两次走过来笑话他和玛丽两个人的神情如出一辙,但是其实很不一样,玛丽看得饶有兴味,而小奥斯汀先生则郁郁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