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你再睡会儿,我去洗漱一下。”
褚峰说着就起身走了,我看到他左侧的手似乎一直垂着,袖子上还有一大片的血迹。他是受伤了么?
我一怔,也连忙起床了,寻着他跟了过去,躲在窗边看他。他进屋过后就脱了粗麻短衫,露出了一条血淋淋的手臂,肩头的地方有好深一条伤口,血都已经凝固了。
他是背对着我的,所以我看清楚了他满背的伤痕,一条条触目惊心,像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他用毛巾小心翼翼擦完了手臂上的血迹,再又坐在桌前给伤口上药。也不晓得那是什么药,疼得他一脸煞白,齿关都咬得咯咯作响。
“峰哥哥!”我忍不住走进去了,褚峰下意识抓起衣服就罩住了他的胳膊,脸也瞬间红了。
他有些慌张,道,“洛儿,你怎么进来了?”
“我给你包扎伤口!”
我上前不由分说地拿掉了他的衣服,才看到这条伤口深可见骨,至少有一寸多长,血还在不停往外冒。
“峰哥哥,这伤口光是包扎不行的,得去医院。”我在学校学过些救护,他这伤不处理恐怕会更严重。
他摇摇头,道,“没事,就这样包扎一下就好了。”
“可是……”
“我自己来吧,别吓到你了!”
褚峰说着又拿起那药粉往伤口上倒,他死绷着脸,豆大的汗水顺着脑门滚。我忽然鼻头一酸,接过他的药粉小心地往伤口上洒,洒着洒着就哭了。
他是妈妈死后对我最好的人,我很怕他倒下,或者他不要我了。在这样的乱世中,我怕自己没有能力生存下去。可这样当他的累赘,亦是我不想要的。
褚峰转头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笑道,“傻瓜,不就是一点小伤,又不疼,你哭什么啊?”
“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你什么忙。”
“女人本就不用做什么的。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他伸手抹去了我一脸泪痕,满眼宠溺地道,“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很开心了。”
“峰哥哥,我以后会报答你的!”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又继续为褚峰包扎。
他浅浅笑着,眸子里漾起了几分追忆,好像在怀念某个人一样。如此的他瞧着好赏心悦目,我竟看呆了……
下午的时候,褚峰没有去码头,就跟我一起在院子里做一块木头碑。我执意要给妈妈立一块墓碑,他拗不过,就让属下给我弄了块木头准备做一块。
这墓碑很简单,就是一块木头,我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百合之墓。也没有落款,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褚峰说眼下都城很不太平,妈妈的事又闹得满城风雨,不能够太招摇。他还为妈妈准备了一口棺材,算是做得极好了。
入夜的时候,天又下起雨来了,沥沥淅淅的,跟我的心境一样凄凉。
大概八点多的时候,我们就赶着马车往护城河那边去了,马车上放着棺材和木碑,我怀里抱着妈妈的新旗袍,准备到时候给她换上。
褚峰只带了我一同去,我们到护城河时刚好十点,距离秦承炎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边没有路灯,只有护城河上一盏探照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像阴阳路上的引魂灯似得诡异。
我其实很紧张,怕秦承炎不守约。秦家是我们最后一个选择,如果他们不肯帮忙,那妈妈可能真的成孤魂野鬼了。这么多天,尸体也不晓得腐坏到什么程度了。
我一直不理解的是,日本人为何一定要留着妈妈的尸体,到底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我不敢去问褚峰,就怕知道更多我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会儿风特别大,护城河上都起浪了,浪花儿拍击着河岸,飞溅起的水滴把我和褚峰身上淋得湿透。他一直坐在马车旁边低头不语,情绪十分的低落。
我悄悄站了过去,拉起宽大的斗篷把飞溅的水滴挡在了身后。
不一会儿,马路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我循声望去,看到漆黑的雨幕中有三道由远及近的影子。直到他们靠近护城河,我才看清是三个武夫打扮的人骑着马过来了,为首一个人身上好像扛着一个人。
褚峰一个纵跃冲了过去,挡在了马的前头,那人长长一声“吁”,才把马控制了下来,他直接把肩头扛着的人扔了下来,褚峰一把就接住了。
“你们赶快走,日本兵已经追来了。我家主子在那边挡着,但能挡多久说不准!”
“大恩不言谢,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这个情我褚峰记住了!”褚峰说完抱着人直接放在了马车上,急急地朝我招了招手,“洛儿,赶快上马车!”
我哪里敢迟疑,忙不迭地爬上了马车,就着微光凑近妈妈看了一眼,才看清楚她全身上下都被白布裹着,像一尊干尸似得。布上面血迹斑斑的,连脑袋都看不见。
我抱着妈妈僵硬的尸体,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褚峰扬鞭赶走了马车,径直往城门口赶去。他赶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转到了东门的大街上,可当我们慢慢靠近城门口时,才瞧见那里站满了日本宪兵队的人,为首的那个,正是枪杀妈妈的田中佐野!
正文 第9章 雨夜惊魂2
两三百米的距离,我们无路可退,因为田中佐野已经看到我们了。他身边的日本兵瞬间一字排开,手里的枪也迅速举了起来,对准了我们。
此时进不可,退不行,面对如此穷凶极恶的一帮日本兵,我仿佛听到了地狱传来的哀叹。
今朝,会是我和褚峰的死期么?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万分歉疚地牵了牵他的衣角,“峰哥哥,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很没用,却是我此时唯一能做到的。我生生把褚峰拉进了绝境,生死难测,他原本可以过得很好。
他停了马车,微眯着眸子凝视远方许久,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黑色木牌一样的东西给我。
“洛儿,你就在车上,听我的命令行事!回头等安葬了百合小姐过后拿着令牌去找大当家,他会安顿你的。”
我来不及问更多,褚峰就跳下了马车,紧握住手里的马鞭一步步朝城门口走了过去。雨幕下,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狰狞。
我心惊胆战地坐在马车上,抱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我不敢去喊褚峰,他每走一步都那样戒备,那样用力,仿佛是去赴死一样。
前方的田中佐野满身戾气,离得这么远我都觉得心头发憷。我恨及了他,亦怕及了他,因为我在他们面前是那样的渺小,那样不堪一击。
“褚堂主,我们又见面了,用你们支那人的话说,还真是冤家路窄啊!”田中佐野一边把玩着他手里的枪,一边用他怪异的普通话对褚峰道。
褚峰在离他五十米的地方停住了,如劲松一般站在风雨中,一身肃杀。此时的他,就是我心里的神,庇佑我的神灵。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
“不知道田中大佐为何带着宪兵队的人在这里聚会。”
“聚会?不不不,我是特意来这里等你的,我能看看你马车上的东西以及车上那小丫头吗?她看起来很眼熟的样子。”
田中佐野望向了我这边,我下意识把头低了下去,可能也就是这个动作令他生疑,他手一挥,方才一字排开的日本兵齐刷刷朝我走了过来。
我不敢跑,这些人丧心病狂,兴许我没跑两步就开枪了。我也不能丢下褚峰,他们可能就是为了抓我,如果我们俩注定要死一个,我不会连累褚峰的。
褚峰往后看了眼我,坚定的眸光仿佛给了我力量,我忽然间不害怕了,就坐在了马车上,死盯着那些人汹涌而至的日本兵。
他们走近时扳过妈妈的尸体看了眼,又阴森森看了眼我,才对那田中佐野报告,讲的是日本话。我大概听得懂,大意是:这就是小百合的尸体,这丫头可能是小百合的女儿。
于是他们“哗啦”一下举起枪,直接对准了我的脑袋,子弹都上膛了。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他们擦枪走火。
田中佐野撑着伞慢慢走了过来,在与褚峰擦肩而过时阴笑了下。而就在此时,褚峰扬起马鞭劈过去,直接一鞭卷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面前一手扣住了他的喉骨。
“田中大佐,让你的人滚开,你知道我下手不轻,不要冒险!”
“混账!”
褚峰这一招惊了田中佐野,也惊了围堵我的日本兵。他们有的揪住了我头发,有的用枪抵着我的脑门,咆哮着让褚峰放开他们的大佐。但他并没有,他扣着田中佐野朝我走了过来,面目狰狞地盯着这群日本人。
田中佐野狂傲地看着褚峰,很不屑地笑了笑,“褚堂主,你若敢杀我,明天你们青龙堂就会夷为平地,这个小丫头仍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么?那到底是你怕死,还是我贪生呢?我捏死你只需分分钟的事。你们谁敢过来,试试看!”褚峰眸光一寒,手下用了些劲,这田中佐野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他怒视着日本兵,咬牙切齿道,“放开她,否则我一定会捏碎你们大佐的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