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一跃跳上松软的大床,将冉云素搂在身边,“当然影响我的人气,和你在一起之后,我都上了多少次头条了。美女画家的热度,我还没蹭够。再说,我们之间,是撇就撇得清的吗?”他说着,整个人就蹭了上来,还冲自己心口纹身的位置指了指。
烈风的手机一直响,是他经纪人曲宏杰打来的,他颇为无奈地转身出去接了通电话。
“素素,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下部戏的导演过来鲸市了,想见个面先聊聊,你不用等我,乖乖休息。”他在冉云素的额头上印了轻轻一吻,便去衣帽间换衣服。
“如果你会喝酒的话,就不要开车。”冉云素对行车安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任何关于危险驾驶的联想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烈风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他这身选得略正式,淡紫色的衬衫搭配一套款式简洁的纯黑修身西装,儒雅干练又不过于拘谨,妥妥就是霸道总裁的即视感,大概也是为了贴近剧中角色的感觉。
“别担心,我不开车,小柯过来接我。”
冉云素听见门锁关合,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起身拿起床边的拐杖打算去画室,这副拐杖是搬来别墅之后烈风新买给她的,超轻铝合金材质,通体雪白,在同类中算是非常漂亮的。可再漂亮的拐杖,衬托的也是使用者残缺的丑陋,它美得毫无价值。
画室里矗立着的一幅未完成的作品,是比二开还要略大些的大幅,这幅画冉云素已经画了一个星期。
画面正中间是一只似飞似停的Morpho Helena(海伦娜闪蝶,又称光明女神蝶),这是世界上公认的最漂亮的蝴蝶。蝶翼两端的颜色由藏蓝、深蓝、湛蓝、浅蓝至白色点缀逐渐变幻,整个翼面有如星光闪烁的璀璨夜空,又似白浪翻逐的沧澜寂海。
在蝴蝶的脊背上,一个细瘦的女人酮体隐约呈现,像是蝶身的斑纹,又仿佛是这个女身长出了两翼蝴蝶的翅膀正欲飞翔。
画架对面的白墙上,密密层层贴的都是光明女神蝶的素材照片,每次来作画,冉云素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调色,各种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蓝色,一直调到自己满意为止。
画这种大幅,不仅是对作者精神的锤炼,更是体力的考验,许多位置的着色,冉云素都需要站着完成,这对于只有一条腿的她来说更加艰难。她有点儿后悔没有穿好Lisa再上来,可调好的色彩等在那里,又不想再费力下楼去折腾。
冉云素硬撑着画了一会儿,不得不停下来坐到椅子上休息,腿上的疼痛渐渐清晰,她很想撑着将这一层颜色画完。那只恶魔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这一次就像攒足了许久的力气,非要将她折腾个天翻地覆不可。
冉云素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停下来,强忍痛意撑起拐杖起身下楼去休息。突然一刀劈骨剥筋的剧痛使得她膝盖一软,摔倒在地。被刮翻的调色盘撞在未完成的作品上,光明女神蝶的左侧尾翼末端顿时一片模糊,像是印象派的眼泪。
她心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委屈和痛苦难以抑制地喷涌而出,这是她付出了巨大心血的一幅作品,或许是她事业上的里程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场疼痛给毁掉了,轻而易举。仿佛恶魔轻蔑的笑声就响在耳畔,带着恶毒的讥讽和残忍的羞辱。
“啊——”画室里一声痛呼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别墅里,冉云素挥起一直拐杖朝那幅尚未完成却已经凄美迫人的作品砸了过去,画架轰然倒塌,旁边的油盒画笔小水桶也乒乒乓乓倒成一片,周遭顿时一片狼藉。
她伏在地上痛哭,其实刚刚的失误并非无法补救,可现在,一切都晚了,美丽的色彩纷乱不堪,彼此伤害地交错成一片,她的衣服也被流淌遍地的水渍弄脏。
这些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现在重要吗?不,现在她全部的感觉就只有疼痛,一刀一刀节奏分明地割裂她的骨肉,切碎她的自尊。
这种不时就要出现一次的凌迟之痛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她在心里毫无尊严地向恶魔妥协,求你放过我吧,究竟我曾经犯过什么错,你拿走的一切还不够多吗?
身下是冷硬的地板,她颤抖着苍白的唇,攒不起一丝力气爬起来。烈风,你在哪儿,救救我。她的指尖隔着织物狠狠掐进皮肤,这样的自己仿佛秋天里树梢边迎风摇摆的一片黄叶,随时都会毫无征兆地飘落。
她努力地想着烈风,那么美好的烈风,从上到下在她的回忆里光彩熠熠。
冉云素,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吗?用如此不堪的自己来给他原本轻盈洒脱的生活加码,就算他是搏击长空的鹰隼,也要拼上全部力气将他拖进囚禁你自己的无边地狱。你已经跟刚刚那只光明女神蝶一样,带着永远摆脱不了的缺陷,只需轻轻一击便会破碎得无法修复。
不是的,她用力摇头,想摆脱那个被疼痛击败的自己,人总是在痛苦的时候选择悲观,相信绝望,拒绝看见美好。冉云素,你要勇敢一点,既然选择了留在他身边,就要配得起他的美好。
她双手紧紧抓住椅子腿,像是飘摇风雨中紧握舵盘的水手,躬身将额头抵在地板上,等待这场暴风雨的停歇。
*
烈风带着微醺轻轻打开门,他想先去卧室看一眼熟睡的冉云素再去洗澡换衣服,空无一人的房间惊得他立时清醒了几分。“素素……”
他转去卫生间和厨房,回身看见二楼的门廊亮着灯光,几步奔上楼梯。
“素素,怎么了?!”他从一片狼藉的画室里找到伏在地上面无血色的冉云素,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晕倒了。
“你回来了?”她疲惫地睁开眼,睫毛如蝶翼般颤抖,挤出一个孱弱的微笑,“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烈风扫了一眼翻到的画架,“哪里不舒服?是腿又疼了吗?”
冉云素摇摇头,靠在他的身上,“抱我回卧室好吗?我很困,想接着睡。”
烈风送她回了房间,帮她换掉弄脏的衣服,又喂她喝了一点温水,这会儿她侧着头倚在他身边,神色平静,呼吸沉匀,像是睡得很安稳。
他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刚刚画室里的一爿凌乱,素素,今晚《你好,秦先生》的男一号算是最终敲定了,一纸合约到手,可凭借一个角色,我真的可以了解你更多吗?除了好好照顾你,还能做些什么让你觉得快乐和自信呢?
*
“你的那只蝴蝶画了好多天了,怎么突然不想要了?”烈风试探着问她。
冉云素目光一凉,躲闪开来,“嫌自己画得还不够好,我想重新来,觉得可以画出更美的。”
“就算它还不够美,你也不用砸烂它?”烈风揭穿她,“素素,你是生气昨晚我丢下你一个人出去吗?我没带上你是怕你会觉得无聊。”
“不是,烈风,我无意介入你的工作,从来都没有。”她的语气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被人误会的感觉很糟糕。
“那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要毁掉你自己的心血吗?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幅画,你每次画它都会很开心,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要了?”他不甘心地循循善诱。
她垂下眼,“没有原因,就是不想要了。”
他隔着餐桌牵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吗?连我都不能说。”
“烈风,我们不要互相猜疑,我没有事瞒着你。”
“爸妈让今晚回去吃饭,你跟我一起好吗?”
冉云素犹豫了下,冲烈风点点头。
☆、你在,随处是风景(六)
秦家的人个个都很忙,想彼此一个不落地聚在一起相当不容易,尤其是烈风,他这几年工作量大得超负荷,一年里有十个月都在外地拍戏,就算人在鲸市,也总有一些临时安排不得自由。
冉云素随着烈风回到秦宅的时候,发现秦烈岩的丈夫也从国外赶了回来,正跟岳父中英文夹杂地讨论着什么专业上的问题。
她被尹静祎凉薄的眼神匆匆一瞥,瞬间便觉得整个屋子里,唯独自己是最多余的那个。说来也是奇怪,尹静祎的所有微表情冉云素都一眼便能读懂,嫌弃、讥讽、轻蔑……她表达起来娴熟精准,总能正中她的心窝。
秦家的玄关依旧不放穿鞋凳,这回烈风俯下身来帮自己脱鞋,她没有拒绝。小恶魔玩够离开,可那条腿还是隐隐在疼,想来大概是要变天下雪了吧。
吃饭,其实是一项不错的群体活动,能言善辩的总有舞台,沉默寡言的也不觉太尴尬。
“小陈,记得多拿一副碗筷来,今晚还有冉小姐这个客人在。”尹静祎像个周到的女主人,灵活地抓住各个细微之处提醒她的立场,你冉云素,在秦家永远都是一个外人。
大家纷纷到餐厅落座,长餐桌的上首坐着秦院长,左右两边分别是尹静祎和秦烈峥,烈风挨着尹静祎,再下是冉云素,秦烈岩两夫妻排在秦烈峥下位。冉云素和那位Tony周先生坐对面,人家是外姓人,她是外人。
“听说冉小姐是个画家,真是失敬,您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幅画般美丽动人,跟Leo在一起,用那句中国古话怎么说来着……”Tony侧过头想求助于夫人,结果人家压根儿看都没看他一眼,闭卷考试遇到不会的题目还得靠自己蒙,想了半天,总算接上了那句,“才子佳人,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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