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打算投诚的,听到他的声音却半天开不了口。
叶盛昀不接腔也不催促,没有挂掉电话。
她竭力调整好呼吸,忐忑试探:“我听西宁说你就要复员了,我觉得我们可以早点结婚。我是说,军婚有保障,你听得懂吗?”
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叶盛昀似乎笑了一下,很有风度地说:“军婚要约束也是约束我,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早点定下来,我可以归队就打报告。”
陈熙彤没有丝毫安全感,生怕他反悔,顺水推舟地清脆道:“那你打吧。”
第2章
叶盛昀挂了电话,把手机装进西裤兜里,还没来得及转身文佳惠就凑了过来。
她平时一个人住,房子自己就能打扫,做面子工程才请的保姆,还是小时工,江雯燕她们一走她就把人遣走了,眼下单手提着吸尘器,就这么跟他打听。
“怎么样?彤彤怎么说?你跟她商量结婚的事没?”
这事不是他们商量就能谈妥的,他拿出插在兜里的手:“还没跟领导提,之前跟他说复员的事他就不高兴地轰了我七八回,磨破嘴皮才答应的,要想在回来前批,还要厚着脸皮求。”
“那离你回来还有大半年呢。”文佳惠掰着指头数完日子,对着他发牢骚,“你说你,不在部队好好干,没事提什么复员?回不回来都好,就是回来了能多陪陪彤彤。要不复员,你们领导指不定当天就准了。”
叶盛昀没说别的,笑了笑:“您就这么喜欢这姑娘,喜欢她哪儿?”
文佳惠说不出来了,挥手敷衍:“等你们结了婚,处着就知道了。”
叶盛昀没了笑,嘱咐道:“我得在吹熄灯号前赶回去,您记得在我走后把门锁好,不比以前一大家子住一起,您一个人注意安全。”
文佳惠这才意识到他不是个自由人,问:“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不麻烦。”他说。
**
叶盛昀因为工作原因,常年不着家,回来待个一两天就得走。一走又是大半年,过年都不见得留宿。
不在家的时候文佳惠天天盼他回来,可一回来,又不想了,拉着他说妇道人家离不开的八卦,谈八字没一撇的婚事。
倒也不是催他找对象,单单念叨陈家姑娘,提及的次数比问他在外边过得好不好都勤,压根不管他是不是单身。
半年前他们还没搬进别墅,住九十年代分配的福利房,墙上掉灰的老房子不隔音,文佳惠嗓门又大,结果他收假归队的前一天,一起长大的小青梅竟然问他是不是单身,不是单身的话要不要搭个伴。
他给人家解释了半天自己有女朋友,踵一旋,又进了门,跟文佳惠理论。
说了没用,该念叨还是念叨,他都无奈了,说,您倒是让我俩见一面哪。
文佳惠说你等我找个时间。
这一找就没了下文。
他和陈熙彤还是妹妹叶西宁撮合的。
一开始他没答应,说没空,满嘴跑火车:“我们马上搞演习,说不定摔个胳膊瘸个腿炸个眼睛,人家一看你介绍的人这副样子,觉得你心不诚,保不准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丫头多精明,当即道:“你说那些唬人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用的都是空包弹,就算失手,你也不能在一个坑上栽两回。什么都别说了,我给你俩安排安排,你出不来,我把人给你送过去总行吧?”
他喝止:“你别胡闹。”
电话挂了。
过了半个月,真把人弄来了。
当时他们军演刚结束,一个个杀红了眼,暂时不让见外人。
哨兵打内线进来的时候他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打盹,电话铃一响,扣在脸上遮光的帽子顺腿滑下去,一下没抓住。
抬头看钟,还没到下午上班的点,他抹了把脸接起来,听完顿时清醒了。
规矩不能破,他也不能不负责,画了份地图,专门给开车的小伙子递了包烟,说你把这姑娘送到能打到车的地方。
没想到这姑娘太倔了,人家都给她送离军事管理区了,她硬生生徒步走了回来,非见他不可。
他听完搂着军大衣就出了门。
冬天天黑得早,不过六点半,已经难见五指了。
这个季节,不少城市已经下了两场雪,北京也一样。
他这辈子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也就那天,翻上墙,坐在墙头跟她讲话。
大概走了太远的路磨破了脚,零下十一度的天,她拎着鞋,赤着脚站在杂草丛里,脸被刺骨的寒风摧残得通红,就那么无辜地望着他。
他原本打算好好批评一顿她任性的行为,可看她这样,一腔怒火全没了,脱下制服扔下墙:“披上。”
陈熙彤应声接住,依言罩在肩头,又看向他,嗓音已经嘶哑,只叫:“叶先生。”
他口中呵出白雾,漫不经心地纠正:“别叫先生,叫我同志。”
她不听,仍固执地重复:“叶先生。”
他居高临下看了她两秒,忽地一笑,有几分促狭:“你这姑娘可真奇怪,这么冷的天不在家喝几壶热水,在暖气室里待着也行。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受罪?我们又不认识,有什么事非见我不可?”
她的唇早已苍白得没了血色,只一双眼氤氲着薄薄的水雾,祈求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叶先生,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的。”
那天,可真难忘。
**
半夜,陈熙彤坐在马桶上徐徐燃了一支烟。
一道黑影正靠近卫生间,她警觉地掐灭。下一秒,那道黑影闯进来,反倒被一动不动的她吓了一跳。
陈贺宇迅速抬起解裤子的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见她裤子也没脱,揣着个手电筒,坐在马桶上定定看着他。
他慌里慌张,转身要走,走前还解释一句:“我去楼上。”
“站住。”陈熙彤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问,“你动我抽屉了?”
“没……”
陈熙彤拿手电筒照他:“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陈贺宇忙不迭招认:“今天同学来家里做作业,嫌我桌上乱就去你房间了,做到一半没找到草稿纸,他们就打开了你的抽屉。”
陈熙彤抬抬手电筒:“然后呢?”
陈贺宇举手投降:“他们看那些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就在反面打草稿了。”
陈熙彤眼神一厉:“东西呢?”
“我以为你不会发现就扔了。”
“扔哪了?”
“不在家里,扔……扔外面了……”
陈熙彤反而松了口气,晃着手电筒说:“以后有几个人进我房我就剁你几根指头,听到没有。”
陈贺宇拼命点头。
陈熙彤起身:“别上去了,就在这撒。”
第3章
结婚过程远比陈熙彤想象得繁冗。
申请报到团政治处,再上交到师政治部,一级级审批,等叶盛昀的证明材料开出来,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叶盛昀填完函调表,叼着自己的身份证翻她的户口本,半晌把嘴里的东西拿下来,问:“二十岁?”
她疑惑:“怎么了?”
叶盛昀合上户口本,云淡风轻道:“没事。”
就是年龄再大点还能虚报,谁也不知道多少岁开始谈的,可以假装私相授受很久了,有模有样地说,建立多年恋爱关系,感情成熟,恳请党组织批准,组建家庭。
这么小,不好交代。
但交给他办,妥帖。
又是十天半月,女方婚检。
尿检,验血,胸透,妇科,一样不能少,所有项目都是陈熙彤独自完成的。
从她待字闺中到升级为少妇,陈涣章一直没露面。
她没什么事干,成天睡懒觉,赖床赖到十点也没人管,醒来赤着脚在偌大的别墅里晃一圈,阒无一人。
阿姨在厨房炖排骨汤,她走过去佯装毫不在意地问:“赵阿姨,我爸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啊。”阿姨放下汤勺,双手在围裙上蹭两下,面向她,“陈老板忙,这个国家呆两天,那个国家呆两天的,哪能知道。”
陈熙彤又问:“那他知道我嫁人了吗?”
阿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微笑。意思够明显了。
陈熙彤终究没有沉住气,回房给陈涣章打电话,一个不接,就疯了似的一个接一个拨过去,直到他接为止。最后陈涣章接是接了,刚接通就不满地呵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这样打电话,没有丁点教养。”
陈熙彤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忍着心酸道:“爸,我结婚了。”
陈涣章默了两秒:“嫁妆会给你准备好的,我在开会,不要再打了。”
陈熙彤绝望地闭上眼,扬唇苦笑。
他这么说,无疑让身边所有人知道她是一无是处的蛀虫,也许根本不想要她这个女儿。
当天叶盛昀给她打电话,尽述自己的家庭状况职业历程,商量筹办婚礼的事宜,她明显情绪不高,疲惫地说了四个字,一切从简。
他似是想说什么,一时半刻也没法亲近,沉默半晌,复开口:“你不用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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