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盛昀在会客厅等了一会儿,行政的实习生给他倒了杯水,他道了谢却滴水未进,静候佳音。
陈涣章在楼上开完会,经过时朝他招了招手,邀他进办公室详谈。
叶盛昀见状信步跟了上去。
陈涣章进办公室后也没坐,站在落地窗前,开口便沧桑道:“她不是我女儿,养到这么大,我已经尽心了。”
第21章
连他自己都是养了一年多才知道的。
当初阮凤萍嫁给他的时候大学都没毕业,娉娉婷婷的小姑娘,身段出挑,姿色过人,资质造诣非常高,追她的男孩能排几条街。
可悲可叹的是,有次和朋友猎奇去酒吧玩色子,喝醉被人捡了“尸体”。
那时不流行事后药,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不够强,阮凤萍光顾着害怕,压根没想过这事该怎么处理。
怕啊,怕让外人知道了指指点点,人们只会怪她不检点,婚姻也该结束了。
出事以后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孩子成型以后反而淡定了,先是把怀孕的事告诉了陈涣章,然后心安理得地把孽种生了下来。
喜得贵子的陈涣章很高兴,给孩子起名喂奶,尽人父的责任。可有天他突然发现可以摸到阴/茎上凸出的静脉,睾/丸坠痛,去医院检查,确诊为精索静脉曲张,没有生育能力。
刚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他掐死阮凤萍的心都有了,可同床共枕这么久,多少投入了感情,于是按捺住暴脾气,请人去查来龙去脉,打算整整干这事的孙子解气。
一查,对方背景还挺深。姓向,年末结了婚,妻子是颇有政治影响力的武官,一把手的女儿。惹不起。
他心里还是倾向于妻子是受害者的,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没想到还是被挑了起来。
得了这个病,得尽早手术治疗,不然今后真可能绝育,可腹腔镜手术要家属签字。
他让阮凤萍签字的时候,把她吓哭了。
两年了,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就怕东窗事发。到了这一天,丈夫却如此平静地宽恕她,悔恨、愧疚、羞耻,一齐涌上心头。
她哀求他替她抚养女儿,她自生自灭,是真的想忘记这段耻辱的回忆,“噗通”一声给他跪下,说她错了,不该抱着侥幸心理隐瞒。
他咬着后槽牙,攥紧了拳头,终究放了她一条生路。
从今往后,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女儿”。
他跟叶盛昀说:“我这些年资助过不少贫困地区的孩子,为社会做出了突出贡献,入了商会,参加过政协会议,但我的家庭,支离破碎。我自觉心胸开阔,多养一个孩子不要紧。但当我发现自己在养虎为患,你说我该怎么处理?”
人总是贪心的,他拥有那么多财富,不管娶什么样的女人,多少都会对他的财产有所觊觎,但他需要一个陪他出席各种重要场合的夫人。
为了保护陈熙彤——既为了维护她的自尊心,又为了让她留在这个家里平安长大,他并没有告诉江雯燕这个秘密。
自己辛苦经营的家业,并不甘心全部赠予他人,所以一直在犹豫死后要不要把遗产分给社会公众。可近两年江雯燕的野心膨胀,变得越来越贪婪,甚至在背地里干些不想让他看见的勾当。
对外,他得防外患,对内,他得平内乱,体力却大不如从前。
他这一生啊,本该创造辉煌,偏偏多灾多难,到了这个年纪,恨不得从没有获得过这么大的成就。
老眼昏花便开始自嘲,一心觉得所有人都是为了钱守在他身边。
孤家寡人,真的是孤家寡人。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人们总把诚信定为衡量人品的标准,可这世上,确有足以一眼看破谎言,也有讳莫如深的误会。叶盛昀听了很不是滋味,但他有两句话必须要替陈熙彤说清楚。
他说叔叔,您说您养虎为患,可这些年彤彤到底做过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您至于这么冷落她?江阿姨对她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您知道,彤彤受过的委屈您也看得见,如果她真的恨您,就她的脾性,您的家庭生活能这么平静?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屡遭压迫而不怨恨对方,无非是出于信赖和期待。哪怕嘴上说是为了经济来源,心里仍旧怀着希望,一次又一次原谅。彤彤她真的不爱钱,
他说叔叔,养不教父之过,既然您选择扮演了父亲这个角色,做戏就该做全套。您该教她怎么去爱,怎么成长,而不是怎么忍辱负重,怎么孝敬尊长,怎么舍身爱护幼小。您怎么就这么偏心?彤彤变成今天这样,少不了您的责任。
他说叔叔,您因为无心之过对她产生偏见,因为她无家可归怪她和社会青年来往,可她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您知道吗?我没见过哪个女孩肋骨断了吭都不吭一声,也没见过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活得像她这么谨慎。
他说叔叔,刚结婚那会儿,我觉得她借自己遭的罪横行霸道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可后来发现,她没有一天过得安宁顺心。我求您了,不要再因为您的想当然做伤害彤彤的事情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您不能因为她比别人经历更多坎坷、比别人懂得更多道理,就觉得她不会难过。
一席话过后,陈涣章沉默了。
回首往事,他这个父亲做的可真失败,女儿女儿没教好,儿子儿子没有胆色,到头来推卸责任,“尽心”两个字就显得很讽刺了。
他答应今后多给陈熙彤一点关心,继续把戏演下去,做了保证。
叶盛昀是个办事很稳妥,考虑的很周全的人,谈判谈到这里可以说十分成功了,他却还惦记着另一档事,问陈涣章:“您知道彤彤的亲生母亲是谁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出在阮凤萍这里,况且陈熙彤真的很想念妈妈。
陈涣章苦笑着摆摆手:“我不会说的,而且你就算找到她她不会认的。”
一个女人,在最美好的年华受到了凌/辱,其中尚有自己的过失,如今时过境迁,怎么会承认自己有这样一段屈辱的历史?不会承认的。
当初那事儿多荒唐啊。办了她的又不是一般的流氓地痞,干不出敲诈勒索的勾当,真相大白的概率太小了,做了这亏心事,谁也没想到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现在阮凤萍有了新家庭,求的就是新生活,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站出来负责?
当初胡作非为的花花公子也有了家室,摇身一变成了正人君子,要名誉要面子,自然不会把私生女领回去。到现在陈涣章依然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当了这个爹,陈熙彤哪有今天的光鲜外表,恐怕在哪个孤儿院呆着呢。
为过去罪孽付出了惨痛代价的只有陈熙彤。
叶盛昀过去在军营里听过很多人的故事,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都有各自的身世经历,不一定双亲健在,不一定家庭温暖,但没有一个是他听了以后像今天这么痛心的。
别说陈熙彤,他这个旁观者都不愿原谅。
**
下午陈熙彤睡了一觉,睁眼看到陈贺宇吓了一跳,差点伸手拧他脖子。
老实的小伙儿趴在她床边,小心翼翼地问:“姐,你疼不疼啊?”
看到他这个怂样就心烦。
小时候陈贺宇经常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她一回头他就躲。她拿鸡毛掸子扫灰他躲,她拿数据线充电他躲,她拿擀面杖给阿姨递过去他也躲。这么高的男生,娘叽叽的,屁大点儿胆子,心理素质差得要命,成得了什么气候?
她还记得十六岁那年,陈涣章去瑞士出差给妻子带了块表,给她带了把军刀,不知道给陈贺宇买了什么,反正小伙子不喜欢自己的礼物,私下跟她抱怨,念叨了一整天,又不肯当着大人的面说,“嗡嗡嗡”的烦死了。
忍了一个又一个小时,把她点炸了,把刀扔给他,冲他冷笑:“杀了我,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当时陈贺宇的腿就软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求饶,说:“对不起姐姐,我再也不跟你争了,对不起我错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哪,他就那么随随便便跪下了。
这些年里她每逢提起这个草包,损他的字里行间都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和江雯燕不同,对家产不感兴趣,也不关心鹿死谁手,只向往自由,打心眼里还是盼着弟弟能出头的。
要是陈贺宇上位,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起码她不用再受江雯燕掣肘了,只可惜陈氏的这个嫡子太不争气,一点自己的尊严都没有,注定是任由江雯燕摆布的傀儡。
陈熙彤已经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冷冰冰地说:“不疼。”
第22章
姐弟俩尬聊了半个多钟头后, 陈熙彤开始教他怎么防身,慢条斯理腾出手, 一边绘声绘色地讲一边做示范动作,煞有介事地说:“手抬高, 闭上眼,用尽力气往下抓,听到对方惨叫就拼命跑, 别回头。”
对于没有武术基础的三脚猫,路数讲太多都没用,情急之下压根找不准致命弱点, 这招必能挖中对方的眼睛。
虽然着实残暴了点, 但在坐牢和死亡面前总该有个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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