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他孩子气地拖长了音节。
心里又冒起熟悉的小气泡。
“那你跑出来结果被她泼一身水也是因为……”
声音不自觉小下去,克制不住对他的行为作出猜疑。幸运的是,答案如自己所想。
“当然啦。”谢闻没有过多思考,肯定回答,“虽然你老喜欢变着法子骂人,但我知道你脸皮还是挺薄的。而且你内心戏那么足,淋成这样,铁定要躲起来。我如果不找过来,你指不定得在厕所躲到关门。邓芮茗,不是我说,你也太胆小了,平时朝我瞎嚷嚷的勇气都去哪了……”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笑话她,一边掏出纸巾帮她吸干湿漉漉的发顶。
目光好像被黏住,视线停留在他黑亮的眼眸上,怎么也移不开。每多看一秒,就感觉理智被围困,感性从心房偷跑出来一路向上溜达,最后聚集在眼底咕噜咕噜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
她细弱蚊音地提出最后一个质疑:“所以,你并不是想站在边上看我笑话?”
“当然不是。”他否认得相当干脆,随之抿了抿唇轻叹,“本来看见你撞翻饮料就想冲过来,谁知道被她拽住了。正好我也有点懵,愣了那么几秒,一转眼你就跑了。”
前者无言以对,这跟自己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更令她屏气凝神的,是对方郑重其事的话语:“刚才是我反应有点慢了,没有及时过来给你帮忙,害你只能躲在厕所里,对不起。”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砸得晕头转向,想说“没关系”,脱口而出的却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这么照顾她?为什么没有将她丢下?
对方只用了一个回答,便消解了她所有困惑——
“因为我不是答应过要对你好一点么,说得出就要做得到。”
因为作过承诺,所以不会食言,更不会任由你独自面对耻笑。
他说这话时既稳重又轻松,嘴边浅浅的笑容看得人神魂颠倒。
见邓芮茗木讷不语,谢闻捏捏她的腮帮打趣:“喂,别是浇了瓶水就傻了吧?”
“没,没有啊。”她撇开眼,偷偷张望周围,掩饰心事,“就是觉得太狼狈了,没脸见人。”
谢闻没有发觉她的不对劲。他看了眼外边来往的人群,再瞅瞅她确实有点搞笑的造型,思索片刻便用手搭起凉棚,遮挡在她额头之上。
“……”
“先这样遮一遮吧。”他十指并拢,尽量遮住她的脸不让人看见,并半哄半调侃道,“放心吧,还有我这个落汤鸡在旁边,没人会留意你。”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抬头看头发黏在额前自嘲的他。即便淋湿的他看上去也挺滑稽,好不到哪去,但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丝毫没把被泼水的烦躁显露。
终于明白为何这个人能一次又一次成为自己感怀的缘由。如此善解人意的他,怎么能够不让每根神经都为之牵动。
面对他温柔的脸庞,邓芮茗也禁不住翘高嘴角。只是笑容加深的同时,鼻头也愈来愈酸。在眼底汇集的感性已然煮沸,刚才被吓退的眼泪在短时间内迅速重返。
妈的,难得哭一次发泄,不忍了。
随着“哇——”这个必备仪式的出现,两眼相当配合地淌出液体,止都止不住。
前者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帮她抹着脸庞,却不知道自己越抹,对方哭得越厉害。
“你们女人都这么厉害的吗,眼泪说来就来的,不就是淋了点水嘛……好好好,我错了不说了,不哭啊。”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并且轻抚背部帮嚎啕大哭的她顺气。一旁的小男孩也拉拉她的手,笨拙地出言安慰,想讨女孩子开心。
哭的时候最怕有人安抚,会让人更想哭。
她再度叫出一声“哇——”,而后身子前倾,倒进这个潮湿又厚实的怀抱,继续撕心裂肺地哭嚎。
谢闻:“……”
他叹息着,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伸手将她环住轻拍肩背。低下头贴近她发烫的耳朵,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柔和嗓音开导:“乖啦,哭得这么大声,别人都在看你,刚不是白遮了么?”
经过的路人确实因她惨烈的哭声而投来注目礼,但谢闻并不在意。
“没事的,小姑娘受了点委屈,一会儿就好了。”
向上前询问的好心人致以歉意的笑容之后,他继续耐心安抚怀里这个说哭就哭的小姑娘。
感受到单薄瘦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的双臂不禁又收紧了些许。
邓芮茗的眼泪分泌得更多了。
在这个用臂弯和胸膛组成的狭小空间里,难过的情绪伴随心跳声被用力抛却,只余世间最暖的贴身温度。
只有自己知道,大哭的原因从头至尾都不是被淋水或被恶言相向,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种感觉,不分你我的拥抱是治愈伤心最有效的药品。
直到终于从相拥中分离,眼前人胸前濡湿的部分范围又扩大了,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饮料。
她擦去泪痕,朝谢闻讪笑。
“哭完了吧?”后者帮她擤掉多余鼻涕,故作嫌弃地丢弃纸巾,“不哭的话就走了。”
她吸吸鼻子,垂眸向前走去。意外的是,跨步的同时右掌掌心与他的左手相合。
抬头望去,另一手牵着孩童的他背影飒飒,意气风发,从他身上传出的自信也灌入了她的胸口。
邓芮茗昂起下巴,脚步轻快地牵着他离开了商场。
***
谢闻把她载回了她自己的家,作为报答,后者邀请他跟孩子一起上去坐坐。
“你也淋得一身湿,冲个热水澡吧,夏天还是很容易着凉的。”一进屋,她蹬蹬蹬跑去房间,从抽屉底翻出一件包装完好的新T恤给谢闻,“喏,替换的。你应该能穿,就是可能会有点大。”
他把衣服抖开,看着标签上XXXL的尺码,有点茫然,“你这用来盖被子的?”
她露出尴尬的表情,瘪嘴道:“啧,当初给陈睦那个一米九三的家伙买的呗。结果还没送出去,就被他甩了,只好拿来压箱底。”
“……然后你就给了我。”他吐槽。
这转送可真随便,怎么让人感觉那么不舒坦呢。
“有的穿蛮好了,又没让你穿一辈子。”她伸手把他赶去卫生间,“快去洗吧。”
谢闻顺手勾住她的肩膀,往前一推,“我不急,你先去吧。本来就感冒,你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别又生病。”
邓芮茗瞅瞅他,拿起替换衣物往厕所跑去。
因为后边还有个水灵灵的家伙要淋浴,原本洗澡能洗三刻钟的她加快动作,时间压缩到十分钟内搞定。连头发也没吹就披着浴巾出来,给另一人腾出卫生间。
“说了让你当心点,又偷懒不擦干就跑出来。”谢闻看不惯她头发上的水不断往下滴浸湿衣服,走过去拿起浴巾帮她擦了起来,“你这跟又被水泼了一遍有什么区别?”
本想反驳“还不是为了让你早点冲澡”,见某人好心帮忙擦头发,她便忍住没吐槽,得瑟不语。
他擦头发的技术不错,想必是伺候外甥练出来的。手劲适中,擦拭头顶的时候就像按|摩,让她很快产生了困意。
“说真的,谢闻,要不你接下去去理发店打工吧。”邓芮茗舒适地眯起了眼,“名字我都帮你取好了,你就叫Tony。如果你不喜欢,Kelvin也是可以。”
他施力一拽,惹得她惊声尖叫,“你再说一句,我送你去越南加入HKT。”
捏捏发尾确定不再淌水,他捞起那件来历奇葩的T恤进了厕所,顺便把浴巾丢到箩筐里。
在别人家冲澡总归有点不适应,何况这是他第一次来邓芮茗家里。但是在看见一堆杂乱的瓶瓶罐罐前整齐摆放着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洗面奶时,他又淡定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一看就知道是外边那个只会瞎嚷嚷的家伙刚摆出来的。
再看向洗手台上一包崭新的男士内|裤,他彻底兜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她老爹的吗?她老爹要是知道她想把这个给陌生男人穿绝对会揍她吧?突然很心疼这位老爹是怎么回事?
这个白痴,随便塞给他T恤就算了,还想随便给他塞内|裤。
谢闻嗤笑着摇摇头,脱去了衣服。
忙活一天,劳累的身躯难免在热水澡里贪恋太久。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换上一身别扭衣裳,站在镜子前边吹头发边碎碎念。
虽然T恤不算大,穿在身上也就那样,但越看越不爽。
一不爽,就心思乱飞,飞到某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陈睦那座珠穆朗玛峰,一米九几就罢了,还整天昂着头狗眼看人低跟斗鸡似的。张诗婷也不提了,物以类聚没得吐槽,可天晓得邓芮茗当初又是为什么会看上他。
就因为他体贴会照顾人?搞笑,那都是装出来的好不好。扮温柔对男人而言是天赋,根本不用学。只要乐意,他们可以对全世界的人都一般好。这种虚伪有时连他们自己都不屑,却成了女人眼里的闪光点。
尤其是邓芮茗那个见识少的家伙,把撒网当作钟情,殊不知真爱都是独家定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