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一句话没说,仍旧维持着那副淡然的笑意,唇间滚动,用舌尖舔了舔前排整齐的牙。明月盯了会,就像收到信息素的蚂蚁,顺从地跟到他身后。
“走吧。”继续去你的小毛驴上喝西北风。
还是上次的车,还是上次的头盔,属于朵朵的那枚小小粉色还挂在车头,车子晃一晃,它就晃一晃。
云焕顺着她视线也看到这小头盔之上,然后再想顺着她视线看回她眼里时,她已经若无其事地别开头,假意被路边丑到令人发指的路灯所吸引。
云焕于是也继续选择沉默,一手扶车头,一手扶车身,先跨坐上去,再等候她爬上坐好的动静。一切都顺利得很安静,安静得很顺利。
毕竟是在一起过四年的旧时情侣,有过紧密相连的炽热关系。
明月对云焕的异常看在眼里,他心情不佳,她也就选择远离。
空间不算大的摩托车上,明月硬是让出了一小段距离。
云焕在前方叹口气,倒是对自己的心情不佳理直气壮。时隔多年,董小姐再度归来,云焕因此有两大烦恼。
一是有关于他渣男的讨论又一次要卷土重来。
不过是因为两场恋情间隔太短,而董明月留下的一笔太过浓墨重彩,还有便是吃瓜群众对男人,特别是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太多苛刻。
否则青春年少,谁没谈过几场可歌可泣的恋爱,谁没牵手过几位娇俏可人的姑娘,却偏偏是他扛上如此骂名?
无论云焕之后的恋情如何戏剧、如何曲折、如何刻骨铭心,这并不影响他在和董明月恋爱时的全情投入。
客观来说,那是他的第一段恋情,没有人会不为青涩的初爱鼓瑟吹笙,难不成只有垂垂老矣身心俱疲的夕阳恋曲才动人心魄?
主观来讲,那时的董明月青春活力,甜美动人,是一个值得人爱的优秀女性。他们在一起的最初几年,云焕燃烧过自己最炙热的爱慕。
只是时光荏苒,岁月确实消磨了当初的激`情,而这五年的远隔重洋,甚至一度让她的影子渐渐模糊。
方才董明月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大实话,不做作,是典型董明月的作风,但他却对从中个别细节有所不快。
她怎么就能那么洒脱,心止如水,吃饭都不尴尬呢?这一点直接勾起云焕心中沉寂已久但尚未熄灭的隐隐怒火。
试问全天下,有几个女友会在决定远行前都不告诉男友的?
当年要不是他误登了她的账号,发现她订了一张前往海外的单程机票,恐怕直到她走前一天,他才会知道他这位本事了得的女友已被国外大学录取。
于是分手来得自然而然,她全无愧疚地道别,祝福他早日找到真爱。她甚至没有做出努力,问一问他是否愿意等她,或者放弃一切跟她一道离开。
所以,董明月的放下是真的放下,云焕的放下却还夹着一丝未断的怨气。
无论这情绪有多微不足道,他还是觉得自己输人一筹。
亏了。真他妈亏。
至于第二个烦恼……先不说也罢!
念书的时候,云焕送过董明月回家,现在由她指点一二,很快便摸到她家楼底。半旧不新的小区,一路的路灯坏了好几盏。
那时还不会这样,玉兰灯擦得又光又亮,他们戴着帽子走在草丛里,为了找一处深幽的地方私会,往往要踏遍整个小区。
好不容易有一丛乱搭的葡萄架,茂盛的藤蔓绿叶遮住了亮光,他轻轻地把她推到灯柱上,一手按在她额顶,温柔地低下头吻她。
明月将头盔还给云焕的时候,他眼神微滞,带着一份呆。见她神经叨叨地在他脸前挥了挥手,他这才回神,解开松软的围巾,说:“觉得冷吗?”
明月虽然对同学聚会不喜,出来的时候还是认真打扮过一番,贴身的羊绒长裙,长出一手宽的水纹大衣,两条腿露在外面,再踩一双浅口鞋。
寒风瑟瑟里,看起来确实有些单薄,她坦然:“说不冷是假的。”
“但为了风度总要牺牲一点。”云焕笑:“幸好你还算耐寒。”
“如果是跟你比的话。”明月朝他眨眨眼:“确实强多了。”
云焕半真半假:“你要是说话客气点,我早就把围巾脱下来给你了。”
顿了顿,云焕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明月说:“暂时还没有那个打算,国内现在发展很好,想留下来看一看,找找有没有什么机会。而且我妈妈年纪大了,我也想多陪陪她。”
云焕边听边点头,问:“阿姨身体——”视线忽然一转,手顺着指过去,纳闷:“额,那楼上的是不是阿姨?”
“啊?”明月脑中“嗡”的一声响,转身看到丽丽姐抱着朵朵趴阳台窗子上的时候,脑中就更乱。她揉着太阳穴道:“是……是啊,她可能在……晒衣服吧。”
一老一小两个人,头并头地贴在窗户上,平日里不见这二位眼神有多锐利,今晚完全精亮如鹰隼,自动放着亮堂堂的光。
大概察觉到被发现,丽丽姐手脚麻利地拉下窗帘,却留出一个头的空间,欲盖弥彰然沾沾自喜地继续监视。
明月尴尬到极致,丢脸到没脸,这是怎样的一窝大傻子啊!
告别的时候,明月话都说不利索:“不走了,你慢送。”她呸呸呸一阵:“不送了,你慢走。对不起啊,今晚状况太多。”
云焕眉头稍稍拧起,却是嘴角噙笑,亮晶晶的眼睛弯了弯:“你上楼慢点。”
话音刚落,明月提起大衣下摆,飞一般地窜开了。
属猴的吧,云焕想,猴赛雷。桃花眼略微扬起,看回董明月家里,那道窗帘之中,小猴赛雷拼命地用头磕窗户,嘴里念叨着什么。
明月刚一进家门,便将炮弹般飞冲而外的朵朵搂在怀里,她双脚一阵狂摆,节奏之快只在她当年养过的仓鼠身上见过。
丽丽姐跟着出来,一脸八卦的亮光道:“怎么着,送你回来的是哪位,个头好像还可以,脸长什么样就看不清了。”
朵朵跃跃欲试的解释:“是爸——唔!”明月一手堵住她嘴,扔进房间里,跟丽丽姐道:“别瞎猜,就一同路的朋友,人家都有太太了。”
丽丽姐立马夸张的地捂住前胸,说:“吓死了,还以为谁给你介绍的男朋友,就骑一个摩托车,寒酸死啦。市里不是禁摩吗,他违法的呀!”
明月朝丽丽姐翻个白眼,心中腹诽势利鬼,又听她说:“晚上聚会怎么样,有没有出息的,有没有有钱的,大家都有伴了吧,就你一个孤家寡人哦?”
“没有,没有,没有……”明月捂着耳朵:“好些个都没结婚呢,我以前上铺就还单着啊,叫李葵那个,记得吧?”
丽丽姐一脸嫌弃:“你能跟她比吗,她那是因为丑!光听名字就知道,李逵!”
“……”明月:“不带人`身攻击啊,而且人家是葵花的葵。”
“花魁的魁也不行!”丽丽姐再次不屑:“丑姑娘,比你早嫁出去就有鬼嘞。”
人品三观都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明月决意跟这位亲妈先鸣金收官,好让她有时间反省自己一下。
进到房间,小仓鼠朵朵已经放弃她最讨厌的体育事业,转而在梵家打坐上下功夫。明月看她盘着两条胖腿,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一下一下把头往墙上撞。
她叹出一口气,蹲下将她小脑袋拨进自己怀里,说:“朵朵刚刚看见云焕了是不是,朵朵是不是很想他来找你玩?”
不提还好,一提就是逆流成河的悲伤,朵朵薄窄的鼻翼一开一阖,大大的眼睛里已经开始蓄上湿咸的泉水。
明月摸着她热乎乎的小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妈妈可以带他来看你,但你要答应妈妈一件事。”
就像辽阔平寂的草地上忽然来了一只绵羊,朵朵一下抬头看向她,桃花眼眨一眨,豆大的一滴泪就落在长长的下睫毛上。
明月心里叹了一声,帮她将遗忘的眼泪擦干,说:“你以后,不可以乱喊他爸爸……不然,云焕叔叔会被你吓到的。”
☆、7.Chapter 07
第二天一早,李葵的电话又催命般响起,带着一点刚刚睡醒后的迷离,嗓子哑暗地问:“我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蠢事?我醉了,我是真的醉了。”
何止蠢事,简直蠢到极致。席上有人摄像,当晚将影像发至班级群,李葵的热情衬托出明月的尴尬,云焕就是被骗进坑里的傻瓜。
明月寄希望于低调的人生梦想又一次破碎,看着群里针对她私人感情的讨论,再次庆幸始终没有将朵朵的事和盘托出,否则这年关还能过得去?
明月说:“你别将自己的过失脱罪于喝醉了,我见过你酒量,那么几杯根本不在话下,你就是蓄谋已久多管闲事,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李葵怪声怪气笑了半晌,忽地掐上她七寸:“外快还想不想挣了?”
“……”明月说:“其实你也是一片好意,毕竟我跟云焕两个在一起多年,现在久别重逢,你有那种撮合的心思也是很正常的。”
李葵得意地哼哼:“今天我歇一天,明天咱们见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