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原本计划着,这两件事归一档,花上一天时间打听,一天时间落听,应该不会出什么样的大问题,谁知道光是为朵朵找托的地方就花了整整一周。
真被丽丽姐说中了,普通的幼儿园不收朵朵这样的孩子,有几家被明月说动,勉强答应让孩子来试一试的,可一等她带着朵朵过来就又反悔。
朵朵不是一个合群的孩子,她可以离开明月,可以独自一人,可当和一群孩子挤到一块,被迫着去游戏去学习的时候,她就会开始失控的大叫。
不止一个园长和老师建议明月带朵朵去培智学校看看,那里有专业的辅导老师,有富有爱心的志愿者,他们会为孩子提供最好的照顾。
每当这时,明月眼底便忍不住泛酸,她想说朵朵没有残疾,也很乖巧,她只是被戴上了一个厚厚的罩子,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没有人相信,只是拿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她自己的工作找得也不顺利。
明月大学本科学的是英语,留学几年研究得是外国文学。她始终对这些感兴趣,如今回来,一心想找个专业对口点的工作。
能进出版社当翻译是最佳选择,可一连问了几家,要么满编不缺人,要么对学历经验的要求可以说到达了苛刻的程度。
明月网络作者的背景自然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的,但在国外有过几年出版编辑的经历,写在简历上不算添花也还漂亮。
是以明月满心以为能进面试,却在第一轮就被淘汰。转过几个弯去打听出了什么问题,有人提点她,这种单位最好还是要有人。
明月在外只觉举步维艰,而回到家里,发现这儿也不是遮风挡雨的港湾。
从来就不擅长带孩子的丽丽姐在和朵朵的斗智斗勇里,耐心不断告竭,朵朵哭她也哭,朵朵吼她也吼,两个人对着发狂,谁也不肯让谁。
最后实在不耐烦,丽丽姐索性借着上班半夜回来,一早再拎着自己的包出去。
她甚至开始干涉明月的自由,不止一次给她打电话,讨好般地说:“女儿,妈妈这边一同事儿子刚刚从国外回来,人很优秀的,你要不要见一见?”
明月看着坐在沙发上开始新闻时间的朵朵,无奈道:“你这是变相赶你女儿、孙女儿走吧?觉得我嫁出去,你就能省心了?”
“哪儿的话呀,你可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丽丽姐嬉笑着:“到底见不见,给妈妈个准话嘛,哎,家里老有钱了,车子开得都是宝马嘞!”
明月撑着头:“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得上我?”
丽丽姐直哼哼:“开玩笑,我女儿那也是很优秀的好伐……唔,不过我同事这儿子确实比你大个四五岁,可能七八岁吧,最多不超过十岁的哦!有过两段婚姻,但过错一方不是他!”
明月无声地叹气,说:“妈,我会快点找到工作的,至于朵朵,我已经准备把她送进附近的培智学校了。”
“培智啊?那不是跟一帮小白痴一起念书?”
“妈你注意点言辞和分寸好吧?”
丽丽姐咳嗽:“我又不是说的假话。去就去吧,先呆两天,不行再换嘛,我这边帮你问问有没有靠谱的专门学校,你不要老唉声叹气了。”
明月挂了电话,等朵朵看完这一时段的新闻,才将她抱到自己怀里,软声细语地说:“朵朵,这两天妈妈送你去上学好不好,可能和我们之前在国外的不太一样,可里面的老师和同学都是很好的。”
朵朵似懂非懂,很专心地盯着自己手指看,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被明月牵着去学校那天,也很沉默乖巧,路上甚至兴致勃勃地指着来往的电驴,道:“车。”
反而是明月心里不好受,特别是在看见培智学校里许多连路都走不利索,需要带红帽的志愿者抱着跑的孩子后,更觉得对自己的女儿有所亏欠。
老师看出明月有顾忌,宽慰她道:“我们这里有很专业的团队,会为每个孩子设计不同的护理方式,请你一定放心,我们也是想为孩子好的。”
明月点头道谢,身边,朵朵坐在她的小板凳上,开始每天固定的数独时间。小小的手里攥着铅笔,她连字还写不好,已经开始了复杂的演算推理。
明月知道她沉浸一件事的时候会异常忘我,摸她的头会嫌烦,跟她说话会不理,她还是很轻地吻了吻她额角,说:“朵朵拜拜。”
明月再跟老师交代过几句,便要离开。明月却怎么也没想到,她那跟自己冷战好久的女儿,忽然在这时候抬头喊了她一声。
“明月——”朵朵咬着铅笔看向她,黑漆漆的眼睛里雾蒙蒙的:“你要早点来接我。”
明月向她点点头,然后几乎逃也似的从这里跑过。
出门的路上,明月头一次那么后悔,如果没有云焕在星空下的一挥手,如果她没有主动跑向他……如果当时选择不要这个孩子,她不会有现在这样难过。
人生像是被“咔嚓”恶意地剪下一段来,
那个干脆利落的明月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5.Chapter 05
明月掰着手指算日期,以为漫长早已多年,其实回来不过刚刚小一月。元旦假期近在咫尺,大街小巷都写着“新年快乐”。
朵朵在培智学校念过几天,日子过得还算平静,见惯孩子鬼哭狼嚎大小便不能自理的老师,偶尔遇见这样一位可爱又安静的小孩,如遇天使。
明月来接的时候,总能听见她们夸朵朵,说只要顺着她的生活节奏来走,按时给她看新闻和书,她就乖得像一只雨后冒头的小蘑菇。
明月对这些话喜忧参半,元旦前一晚带她在街上逛的时候,特意先询问女儿感想:“朵朵觉得在学校里开心吗?”
朵朵方才得到了一只大大的甜筒,正很慎重地从筒尖舔起,同时眼观八方,还不能让融化的牛奶躺到手上,对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来说,难度系数100。
朵朵对这一问题原本不想回答,只是脑袋里总有董明月抽走她食物的画面。对明月这样的人来说,让人听她说话,总爱用这样的盘外招,无趣得很。
朵朵于是眼珠一转,暂时放弃她的精工细作,圆溜溜的桃花眼往上一挑,说:“没什么意思,一群小白痴。”
“什么什么?”明月听得膝盖发软,不知自己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儿怎会变得如此刻薄,特地蹲下`身子谆谆教导:“这个词,以后不可以说了知道吗?”
朵朵这会不仅是不耐烦,几乎是拧着眉头嫌恶地看向她,眉头前方聚起小小两个窝,仿佛在说:怎么这么不懂事,没见着我在吃东西?
明月不依不挠的,果真拿甜筒做人质:“这个词,不可以说,知道了吗?”
朵朵力气小,急得把脸凑过去,点着头,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呀?”
“这个词,以后不可以说。”
“哪个词?”
朵朵很认真的:“这个词。”
明月:“……”
夜里到家,明月又跟丽丽姐吵,家里除了她,没人会用“小白痴”来侮辱人。丽丽姐特不屑,鼻孔朝天道:“那我以后说什么啦,二十一三体综合征?”
朵朵跟着学:“二十一三体综合征!”
明月急得快抓狂,丽丽姐倒是很高兴,手里抓着个棋牌室送的仙女棒,逗过朵朵道:“我孙女儿真聪明,想不想看烟花?”
朵朵举起手:“朵朵想!”
两个人于是在家里放烟花,可惜翻遍整个客厅都找不到打火机,丽丽姐就领着朵朵钻进厨房用灶台点。
明月跟过去,又是一阵抓狂,丽丽姐人高马大,其实底子虚,一手抱着朵朵几乎颤颤巍巍,另一手还要顾着开燃气。
这哪里像是点烟花,这分明是烧孩子!
孩子所有的恶习,都来自于家长不良的示范。明月絮絮叨叨跟在后面纠正,把丽丽姐说得老大不开心,撅着嘴道:“我不会带孩子,你还不是我带大的。”
祖孙俩在客厅跑,一支放完又点一支,烧黑的杆子密密麻麻铺在茶几上。丽丽姐后来自己都玩累了,抱着朵朵道:“马上新年了,许个愿吧。”
朵朵不太懂,抓着她耳朵要她先说,丽丽姐就说:“我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朵朵跟妈妈可以健健康康的。”
明月在旁一怔,又有些没骨气的感动了。
朵朵学着丽丽姐的口吻,说:“希望朵朵跟妈妈可以健健康康的。”
丽丽姐叹气:“刚夸你聪明,你就犯迷糊,那是我的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
朵朵看着手里的仙女棒一直烧到最后,很高兴地再挥了挥,说:“希望朵朵跟妈妈可以健健康康的。”
丽丽姐嫌弃眼:“小白——”瞥一下自己女儿:“兔乖乖。”
朵朵咧着嘴:“嘿嘿嘿。”
夜里哄睡觉的时候,朵朵还在纠缠方才的许愿,小小手指戳在床头的皮垫上,说:“希望朵朵跟妈妈可以健健康康的。”
明月揉揉她头发,说快睡,自己收拾着出去预备洗漱。
刚到门口却听到朵朵在后小声补了句:“希望爸爸可以早点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