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玄烨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刻这满是枯黄的野草的荒园难道真是当年那个美丽静谧的园子?玄烨不可置信的扭过头仔仔细细的将身后这棵梨树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然后又将视线调转过去,远处那座凉亭竟然破败成了那个样子?就是老鼠成灾也不可能将柱子都给嗑了吧?怎么红色的支柱全变成了灰白?还有那亭子上方,那正摇摇晃晃迎风招展的是什么?狗尾巴草还是柳树苗?
玄烨的手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然后猛地转头,闭了闭眼睛,低吼一声:“阿布,给朕开门!”
空澄拿着茶水的手停了停,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喝茶神游,就是那个莽莽撞撞的孩子冲进来后扑通一声狠狠的跪在了自己面前都没有动容半分。
阿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偌大的院子中就剩下了这一坐一跪的‘母子’二人,除了风缓缓的吹过枝叶的沙沙声,再也没了动静。
直到外面天空露出了鱼肚白,那扇栅栏似的门才在阿布望眼欲穿中缓缓打开。
玄烨的步履依旧蹒跚,可见是跪狠了。但是,阿布仔细看了看,除了衣衫微皱,双眼通红,脸色疲惫,这位半大的帝王眉眼之间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阿布眼眸闪了闪,低下头,眼尖的发现,康熙紧握的双拳中隐隐约约露出一绢丝帕的边角,闻着淡淡的拂过鼻尖的熟悉的香味,阿布的眼中划过一抹了然的笑意。
康熙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擦肩而过的时候,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柔和。
“照顾好额娘。”
阿布看了看大步离去的小少年,再看看已经露出曦光的东方,唇角愉悦的勾了起来。
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的,不是?
康熙二年(1663年癸卯) 二月慈和皇太后佟佳氏逝。
康熙三年(1664年甲辰)四月鳌拜奏内大臣费扬古之子侍卫倭赫擅骑御马,费扬古怨,被籍家弃市。
康熙四年(1665年己巳)七月以太皇太后懿旨,聘辅臣索尼孙女、内大臣噶布喇之女赫舍里氏为皇后,行纳采礼 。九月册立辅臣索尼之孙女赫舍里氏为皇后。
康熙五年(1666年 丙午)正月辅臣鳌拜与苏克萨哈因换地相争,自此鳌拜专权。
十一月辅臣鳌拜以改拨圈地,诬告大学士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连等罪,逮捕下狱。而辅臣中的索尼年老,遏必隆软弱,苏克萨哈望浅,俱不能抗拒鳌拜。
十二月鳌拜矫旨杀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连。
康熙六年(1667年 丁未)七月康熙帝亲政,御太和殿受贺,加恩中外,大赦。始御乾清宫听政。命武职官一体引见。鳌拜杀苏克萨哈及其子。赐遏必隆、鳌拜加一等公。
康熙七年(1668年戊申)正月建孝陵神功圣德碑。加鳌拜、遏必隆太师。
至此,十六岁的康熙帝和鳌拜的矛盾彻底达到了顶点,宛如上弦之箭,一触即发。
此刻的西苑内,洛居中。
空澄看着时不时就原地转上几圈的阿布达哈,浅浅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今儿又有什么消息传来,让你这么着急?”
“主子,今天听说皇上巡外,在南苑惊了马,然后……”
“鳌拜又说什么了?”空澄看着飘落在眼前的梨花雪,眼神平静宁和。
阿布的眼神晃了晃,看着自家主子镇静自若的神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
既然主子都不着急,自己着个什么急?这几年看得还不够明白吗?要是皇上真的到了危机的关头,怕是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主子!
于是阿布舒坦了,也就在自家主子脚边一窝,微微歪头说道:“主子英明,那鳌拜当时一掌就制住了乱跳的马儿,只是在确定皇上无事之后又说了一句‘既然是个不听话的,也就不用费事留着了。’说完没待皇上反映,就一把掐断了马儿的喉咙,据说鲜血流了一地,甚至是有几滴溅到了龙袍上!”说完之后,阿布达哈就抬眼仔细观察着空澄的神情。
“看我做什么?”空澄看了阿布一眼,微微摇头,竟是一声叹息出口。
“主子?”阿布眼中担忧,急急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阿布不明白。
空澄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那一片天空,轻声道:“鳌拜此人有勇有谋,只是生不逢时,用之无法,弃之可惜。只是……显然,玄烨没有时间再等十年。”
“你放心吧,鳌拜威胁不到玄烨,他注定会成为玄烨宏图的踏脚石,磨刀石!”空澄微微一笑,眼中满是信任和期望。
☆、21畅谈
从慈宁宫出来,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气不仅没有被孝庄开解出来,反而随着老太太的深入浅出而越发的憋闷。
康熙对于孝庄的感情是复杂的。小时候的经历告诉他,这个女人并没有十分的疼爱自己,自己能当上皇帝,甚至是说自己能够平安的长大并最终得到她的庇护,不过是一句恰逢其时罢了。但是,无可否认,自己是有这个女人一点点的教养长大的,孝庄对自己的教诲、养育之恩却是无法抹杀的。更甚者,自从……佟太后薨逝,康熙明显地感觉到,皇宫之内的气氛为之一松,而且,自从那时候开始,那个老人才真真正正的将自己放在了心上,甚至是当命根子一般的看待。
那个女人一生坎坷,而她无论是胸襟、才学、见识还是机智都是让自己极为敬仰的。但是,怀抱着如此复杂的心态的康熙,在孝庄如此诚心待他的同时,心里却是越发的矛盾、焦躁。
“皇上?”梁九功看着略显阴沉的天气,小心翼翼的开口唤道。
别人不知道皇上,看到的是皇上的孝顺,太皇太后的慈爱,但是一直将康熙看在眼中的梁九功却是深深的知道此刻皇上的心情显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皇上有一个小小的毛病,这是梁九功甚为得意的一件事儿。
皇上若是真的高兴,眉峰就会微微地上挑,那双狭长的凤眼会在阳光下显示出一种极为透亮的琉璃光泽。但是如果皇上面带笑容,却是长眉横扫,眼色如墨,那么就绝对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心情愉悦。
只是,作为皇上的贴身太监,哪怕是再顾忌着主子的情绪,也不得不开口提醒了,眼看着天色就要变了,若是让皇上受了凉,不说慈宁宫慈和宫的两位太后会怎么样,就是阿布姑姑都不会饶了自己啊,想到阿布姑姑这些年来越发凌厉的身手,梁九功缩缩脖子,继续提着脑袋向前凑。
“皇上,这天儿眼看着就要变了,皇上是不是移驾?慈宁宫的小宫女们已经来探了好几次了,再待下去恐怕苏麻嬷嬷……”
“行了。”康熙瞥了梁九功一眼,心知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便迈开大步向清宁宫而去。
“这是……”康熙突然停下了脚步,惊讶的看着落在手心的一点白色,白色微微动了动,然后化作一颗水珠,悄然而逝。
“恭喜皇上,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梁九功,马上回宫!”康熙的语气微微上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方才的郁闷已经被这飘飘扬扬的飞雪吹到了九天之外,此刻的康熙眼角眉梢都带着欣喜的笑容,大步向着清宁宫而去。
“哎呦,皇上,主子,您慢点儿,注意脚下……”
“闭嘴,梁九功,朕好着呢,你个奴才,还不给朕快点儿!”
慈宁宫里。
“哦?你说皇上竟像是个小孩子一般跑回去了?”太皇太后语气微扬,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可不是。您总该放心了吧,皇上已经不生气了,太皇太后已经这般的给皇上解释清楚了,再加上现在这场吉兆,相信皇上会想开的!”苏麻喇姑想着小丫头们的回报,眼中也露出好笑的意味。
“算啦,只要皇帝开心,哀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摆了摆手,想到皇帝本来还因为鳌拜难受,这转眼之间就又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可不是还是个孩子?
“真是难为他了!”孝庄摇了摇头,随即又乐了开来。
梁九功紧跟着康熙进了点,转手就把一群人都轰了出去:“去,回头不论谁来,都说皇上忙于政务,不见!”
小太监们抬头偷偷瞧了瞧皇上,然后迅速的退出了宫外,然后关上了门。
梁九功撇撇嘴,真是,还不相信咱家,咱家待了多少年了会比你们没颜色么?唉,想来外面还不知道怎么传皇上这一路的兴奋呢,也就是咱家知道真相了,哎呦,阿布姑姑呦,看在小梁子我这么中心的份上,姑姑您回头可别找小的算账啊~
康熙飞快的换好了衣服,然后又看了一眼外面:“应该不会有谁来了,你记着,不论谁来都一路给朕挡在宫外。皇玛嬷和皇额娘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朕的。”
“要是皇后娘娘……”
康熙抿了抿唇,想到空澄谈到皇后时淡淡的神色,便飞快的说道:“皇后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