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没说过要你保持单纯。”空澄淡淡的开口,然后意有所指的说:“你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吗?仪容,从玄烨离开栩坤宫,你做的哪一桩哪一件是你想做的?”
“没有!”佟佳氏的眼神冷漠的异常,“没有什么是我想做的,甚至是那一次去求你,我都恨不得其实玄烨那时候就死了!”
“他是你的儿子。”
“他不过是被用来平衡朝堂的筹码。”佟佳仪容看着空澄,“姑姑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或许您在感情上看不清,但是在朝政上,您从来都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说起来姑姑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吧,先帝爷和太后之间的事情,可惜我是个傻的,竟然就那样被您糊弄过去了,居然相信只要自己安稳着就不会有事,不然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看看我现在这副烂身体,姑姑不觉得很得意?”
空澄皱了皱眉,对于自己成了佟佳氏发泄不满不平的对象十分厌烦。
佟佳仪容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在这场政治博弈中,最开始她其实才是被顺治摆在赢家的那一方的角色,只是她的漠视让她最后沦落到了成为了牺牲品的下场。
她一开始就从没理解过顺治,也从来都不理解后宫,直到此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佟佳仪容才真正能够跳出感情看待这过去的所有的局面。
其实她已经清楚了,其实她已经后悔了,其实她此刻情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顺治当初所做的一些列安排,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是一个被冷落的深宫弃妇也不愿意到了此刻才被后悔、嫉妒、愤恨、疯狂所掩埋!
佟佳氏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自己所有的不平,但是,那个人不该是玄烨,更不可能是空澄!
“佟佳仪容,我记得在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保护好自己的感情,不要陷进后宫里的挣扎倾轧中,如果你真的做到了,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歇斯底里,你恨得,究竟是先帝还是……你自己?”
“我不欠你什么,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我提醒过你,安排好玄烨身边的人,可是你自己做了什么?呵,有了孩子之后,你是在不忿什么?是太后的无情,顺治的漠视,还是董鄂氏的得宠?可是那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所有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丈夫的关爱,也从来都不是权势地位,真正与你血脉相连的只有你的孩子。”
“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能等待玄烨出生却不能等待玄烨长大?”空澄垂下眼帘,语气漠然的问了一句:“玄烨病重的那次,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你……你说什么?”
“你说的没错,”空澄站起身,背对着佟佳仪容,看着外面火热的骄阳,突然露出一抹苦笑,“我的确不懂你所谓的爱情。但是,没有什么是比亲情更为稳固的关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了,我曾经赞叹过你那双纯净的眼睛,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我以为你能够留住它,但是……”
“你到我面前求我救玄烨的时候,我曾经以为你不过是真的被顺治寒了心,所以你的眼睛才会那样的冷漠,但是直到玄烨后来被设计去找皇后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
“你费尽心思的将我和玄烨绑到了一起,然后又在玄烨好不容易平安的时候设计让他被太后皇后猜忌,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只是在报复,比起孝庄来,你更狠不是吗?因为在乎所以舍弃,你用刀子割下你最后的一丝眷恋,寄希望于用玄烨的生命来打击我们四个人,先帝、太皇太后、太后还有我。”
“不愧是空澄姑姑呀,就连太皇太后到现在都以为当初的消息是大阿哥的生母放出去的,没想到我骗过了所有人,最终也没有骗过你去,呵呵,呵呵,你果然是没有心的,否则怎么能够高过我一筹?”佟佳氏眼中闪动着疯狂,唇角的笑容恣意又薄凉。
“没错!我恨所有的人!我以为那孩子是个好的,可是你看看我等到了什么?就算是那孩子知道了我是他的母亲,他可来看过我一眼?整天就会在那两个人眼皮子底下撒欢,生了他还不如没有!”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那个曾经偷偷的躲在慈宁宫外偷看,一步三回头,怎么想念都不去亲近的母亲竟然就这样如同一场梦境破碎的彻底!
空澄将目光投向慈宁宫的方向,孝庄,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自己下药的结果是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彻底疯狂,不顾一切的撕扯,会不会有几分后悔?她亲手教导了孙子孝道,却在这样的亲情之前支离破碎。
空澄没有去看躲在外面的小少年是何样的表情,只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如果能够预见此刻的这些,不知道顺治可会心痛?
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过早的让那个仅有八岁的孩子就早熟的连自欺欺人都无法做到?
空澄不知道。
佟佳氏有一句话说对了。
这座皇宫永远都容不下单纯。
单纯的意义在于永远都无法理解心机谋算,那样不是聪慧,更不是纯粹,而是雾里看花的愚蠢。
“仪容,你想活下去吗?”空澄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然后神情顿时恍惚不已。
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佟佳慢慢的转动了一下头颅,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那抹身影,在阳光的直射下,透明且带着浅浅的金色,竟是有些神圣。
她的神情竟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张口缓缓的说道:“不,哀家会在下面等着她们。”
空澄默然。
“姑姑。”
飘远的思绪被唤声拉回,空澄一愣,转过身去,瞳孔微微缩起,一瞬间,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有着花样年华的少女,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黑的纯粹、艳丽。
“姑姑说过的还算数吧。”佟佳仪容缓缓的露出了一抹笑容,竟仿佛是洗尽了铅华一般,似乎之前的疯狂狂乱竟是将所有的污秽都从她的心中带了出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女子竟仿佛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你能够从那双眼睛,那抹笑中看出释然,看到疲惫。
空澄的眼中闪过一丝叹息,感受着那已经油尽灯枯的灵魂之火,静静地开口:“清醒了?”
“还望姑姑不要忘记之前的承诺,玄烨那孩子,就拜托了。”
空澄看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迈步离开了这座压抑的仁寿宫。
“再多的苦楚你也带不进坟墓里,仪容,人死了还要留下遗憾的话,就只是折磨活着的人。那孩子还在等着你,你,好自为之。”
佟佳仪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一抹明黄的身影正站在视线之内,纤细、挺拔,但也独立立的站在那里,有着说不尽的孤寂。
一瞬间,她竟仿佛看到了那年独自站在梨树下的顺治帝。
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到头来,我还是被姑姑给教训了啊……”佟佳仪容叹息了一声,然后竟是温婉一笑,伴随着微弱的咳嗽声,抬眼从未有过的仔细,就那样看着康熙开口:“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若有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20转折
“你家主子现在在干什么?”空澄从窗外收回视线,背对着门口问道。
“皇上还在‘外面’跪着,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阿布达哈一边收拾院子,偷眼瞧了栅栏外一眼。
“奴才多嘴,皇上说了,从今儿开始阿布的主子就是夫人,求夫人不要嫌弃阿布。”
“你还知道自己个儿是个奴才!”斜斜的看了阿布一眼,就见那个少女难得的抿着唇笑着,竟是说不出的开心。
空澄绷了绷脸,到底还是没绷住,脸上微微露出几分笑容。阿布的笑容更欢乐了。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我眼前杵着。”
“那皇上?”
“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乐意跪就跪着吧,反正他也不是在跪我。”空澄摆摆手,心里很是哀怨。她很理解玄烨此刻需要一个地方能够让他放下心来好好的整理一下情绪,但是,那个孩子怎么就看上她这里了?也不说进来,那个栅栏可拦不住他,就那么一声不吭的往那里一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空澄怎么折腾这孩子了,哪里知道其实玄烨满脑子都是佟佳仪容?
算了算了,总归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愿意在这杵着就杵着吧。
阿布可没错过空澄眼中一闪而过的纠结和郁闷,心中偷偷一乐,她就知道,主子心里其实还是有小主子的!
将出生八年多的记忆全都从都到尾的掳了一遍,除了刚一开始的悲愤和痛苦,此刻夜风凉凉的吹着,彻底清醒之后,玄烨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虽然心里依旧有些难过,却也不是两个时辰之前的那种锥心之痛了。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再看了看眼前这棵破败的梨树,玄烨呲着牙皱着眉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腿又麻又酸,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有徐徐的呼了出来,玄烨这才有精神打量这座熟悉又陌生的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