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安说:“秦绪先生在任何方面都是我的偶像。”
“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王泽文说。
梁文安一抬下巴说道:“以后你会记得我的。”
“你觉得你的对手演的怎么样?”王泽文问。
梁文安答:“反正跟我不一样。”
《反抗》这部戏,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本来是想就此引退的。那这会是她最后一部戏。
她揣摩了很久,现在仍旧记得里面的每一个场景。
季秋的表演,从角色诠释上来说,有些差强人意。
王泽文没讲,是因为他觉得季秋的确了解不到那个档次,说了也是没用。
其一,心境。
季秋在门外胆怯地、慌张地又磨磨蹭蹭地开门,这是矛盾的。因为她起先并不知道女儿出了什么事。她恐惧,但不会引起她恐慌。她时刻生活在恐惧里,女儿的病情,丈夫的毒打,生活的压力。
梁文安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口,她做了个一个从门缝往里窥视的动作。然后用身体的重量推开了门。
其二,台词。
王泽文给的是第一版的剧本。里面只有寥寥几句话,介绍背景剧情。
王泽文素来是这样一个人。他喜欢看演员在单调情景下对角色的理解。而台词很大程度上帮助他们丰满了整个形象,也同样固化了角色。
因此他的剧本尾处注脚也大多会写着:台词自己发挥。
但方才梁文安翻了翻剧本,在结尾处确实没有这句话。不是因为他忘了,而是这场戏的确不需要台词。
毕竟,他们讨论过许多次,剧本就是根据她的意见完善的。
阿英跪倒在囡囡的尸体旁边。她用双手从耳后捧着囡囡的头,手心感受着她的温度。
她的呼吸很沉重,房间里只剩下那个声音,那发颤的鼻息,一下下敲在人的心里。不需要言语,你能感受到她的压抑,她的无措。
她慢慢低下了头。手臂到指尖,都在打着哆嗦。她两腿膝行,往外面挪了挪。
她的手扒拉着自己的脸,像是什么如鲠在喉,又掐住自己的脖子。眼里泪光打转,但没有发出哭声。不敢再去看她的尸体和血迹。
她觉得那像是一种刺骨毒药,透过指尖,侵蚀进她的心肺,血脉。于是她不停地在衣服上擦拭。
她的脖子,脸,都涨得通红,眼睛里的血丝道道布满。她开始摸索,在身上摸索,在地上摸索,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其三,情绪。
季秋太浮于表明。她很好地演出了一个疯子,但不是每个疯子都是阿英。而且王泽文想要展示的,并不是一个疯子杀夫的故事。
对王泽文来说,阿英是最特殊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朵白莲花,而王泽文心中的白莲花,就是曾经的阿英。
她们对剧本所谓的投入,大概是多花几个小时,或者几天是时间,对对台词,做做梦。她们不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角色。角色是人。她们会带着自我的揣测去诠释。仅仅是以她们的经验,在她们眼中的,应当那样的,形象。
但她们不能分辨,不同环境下的人,思想,特性。
梁文安站了起来。她的眼神麻木而迷茫。她极其冷静地走到厨房,握住了菜刀刀柄。
王泽文也站了起来。他身后的椅子在地上发出嘎啦的声音。
所有人一动不动地瞧着她。他们被深深吸引住,感受到了这个角色是鲜活的,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人会这样做,这个人就应该这样做。
梁文安没有焦距地盯着刀锋,然后半搭的眼皮往上抬了抬,忽然猛地转过身,凶狠地朝前面冲来。
梁文安挥动着手,一个大力地砍了下去。王泽文看她高举起的手近在眼前,只觉得那上面真的握着把凶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梁文安一手按在王泽文的桌面上,囫囵着大眼,另一手又大力地补了几刀。血溅上她的脸,她眼皮轻微地抽搐地了一下。
她笑了起来,不敷衍的,自在的。一面笑一面打着转。闭着眼睛,张着手臂,眼泪和血水糊了满脸。
最后,她用刀砍向了自己的头,身体向后栽了下去。
你说她是疯了,却能很清楚感受到她的悲伤,像是清醒的。你说她是清醒的,但眼里的那股绝望又没有对这个世界的焦距。
王泽文晃神。
这一幕,彷如秦绪站在他的面前。
秦绪最先和他说戏,她说:“如果这部剧是讲反抗,什么是反抗?它到底是个动词,还是个名词?阿英到底最后算是反抗了,还算是屈服了?
阿英值得可怜吗?值得可怜的人值得原谅吗?叶国华又值得原谅呢?如果原谅叶国华,那谁又去原谅阿英呢?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疯,我只知道她不得不疯。因为清醒着的世界,只能得到悲伤跟疼痛。”
第5章 落选
周围安静了下来。一直到梁文安拍拍屁股站好,冲几人鞠了一躬,还是没人说话。
剧组的其他人都有些错愕。这表演和他们的最终版剧本几乎完全符合。他们不认为有人能演出这样的程度,演出那样的感情,是以那版剧本一直争议着要不要拿出来,今天却竟然见到了。
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好!”王泽文激动地拍了把桌子,巨响把众人的思绪一瞬都拉了回来。他热烈地鼓掌,说道:“演的太好了!你简直跟这个角色混为一体!”
“恭喜你!”王泽文郑重道:“你落选了!”
小白杨:……
小白杨:卧槽这人会不会说话啊!?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啊?!
王泽文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虽然你做不了女一,但女二女三女四都可以,你随意选一个。”
梁文安说:“不用了。”
小白杨:……!!
“你再考虑考虑。”王泽文极力说服:“这是一部好剧,但你没什么演艺的经验,从身份上来说确实担不了女一,这对你的发展来说也没多大好处。”
他想了想,又问:“你都演过什么电影?能不能再介绍一下你自己。”
梁文安说:“不用。我以前没过过电影。我想和您谈谈。借一步?”
王泽文哈哈道:“不介意不介意。”
两人走到角落。梁文安回头,发现小白杨还是傻愣愣地蹲在门口,遂朝她勾勾手指。
小白杨颠颠地跑了过来。
王泽文说:“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年轻人心气不能太高。你有实力,早晚会红的。”
“当然,虽说导演的话都不大靠谱,但我知道您不会骗我。”梁文安说:“只是她们搭不了我的戏。我现在确实不合适演阿英。其实今天来,就是想要看看,传说中的王导。”
王泽文不重不轻地被拍了个马屁,笑道:“小丫头片子,口气倒挺大啊。”
“我的偶像,给予我力量。”梁文安骄傲道。
王泽文失笑:“是,秦绪也是够自恋的。”
她有足够的实力,来把自负变成自信。
王泽文问:“是谁教你的演技?”
梁文安没答,捏着两指往后一伸。
等了片刻发现小白杨没有动静,咬牙提醒道:“名片。”
“啊?”小白杨抱着一个黑色小包,一脸懵逼,也小声道:“梁哥,咱没名片啊。”
梁文安真想敲她一脑壳,小声道:“那就撕张纸,再拿支笔。”
小白杨听话地从怀里掏出剧本,将最后一页撕了下来,然后又点头哈腰地去评审席借了支笔。
王泽文说:“你这助理挺……单纯的啊?”
梁文安说:“助理不难找。但夫妻都不过是同林鸟,演艺圈是个成败荣辱转头空的地方,谁也不想每天换个人跟着你。”
王泽文赞许道:“不错。”
小白杨正好听见,感动地险些飙泪。她曾经多次想过要辞职,留下来只是迫于生活无奈,以及留恋那没领到手的工资。没想到梁文安原来是这么看重她。她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小白杨毕恭毕敬地把东西呈给梁大爷。
梁文安潇洒地写了个号码,对王导说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真的能有合作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再拒绝了。”
王泽文接过,已经有些弄不清状况了,他问:“你是真的来试镜的吗?”
“当然。”梁文安说道:“家当都带来了。摆大厅里呢,您刚刚没看见?”
王泽文:……
不过她遇到严行之后,有了更好的打算。
梁文安说:“我要去参加黄城导演的新戏。”
小白杨垂着的包带晃了晃。黄城?这名儿有点熟啊。
“啊……黄城。”王泽文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好好演戏就好了。”
“哦对了。能再请您帮个忙吗?”梁文安说。
王泽文迟疑了一下:“你先说。”
梁文安手指一勾,冲远处的严行比了个V字,说道:“陪我一起走出去,然后搭着我说少年我看好你,闪瞎外面人的狗眼。”
王泽文:……
王泽文哈哈大笑:“要得要得,你走着。我来给你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