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据扫描得到的数据,说:“孔的直径大约为十厘米。可以推测,死者头颅遭到过直径为十厘米左右的钝器重击。”
其后,他又在头颅后方,发现一处挫伤,与挫伤相对的头颅前方,也有一处挫伤。
“头颅后方的挫伤,形状不规则,但能确定,前方的是属于对冲伤。”林北樾说,“死者后脑遭到撞击之后,脑部发生晃动,挫伤的冲击力,造成对冲伤。”
叶青斟酌地问:“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跌倒在地面,撞到了后脑?”
林北樾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3D扫描图检查完毕后,林北樾总结,说:“死者左侧脑部遭受过两到三次的轻微撞击,以及三次重创。初步推测,重创死者头部的凶器,大约是榔头、铁锤之类的东西。”
他起身,回到解剖台,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扒开头发,用多波段光源照射,检查毛发中的痕迹。
死者的头发凌乱干枯,犹如杂草,且脆弱不堪,很容易断裂,林北樾的每一个动作都慎之又慎。
“发现反光物质。”
毛发中,有一粒碎屑,泛着微弱的光。
林北樾将碎屑夹出来,观察后,说:“有些像玻璃碎屑。”
他用玻璃容器将碎屑装好,递给何珺,说:“交到光学实验室,进行光谱检测。”
何珺应了,问:“这东西是不是凶器上的?”
林北樾不假思索地说:“还未可知。或许是凶器上的,或许是无意间混进死者毛发中的。”
接下来,他又在毛发中发现了几粒大小不一的碎屑。
检查完表面的毛发之后,他从工具箱中拿出一柄薄而锋利的刀,说:“现在剔除死者头发,检查皮下伤情,并尝试提取毛发之中的微物。”
被烹煮过的头颅,头皮依旧有一定的弹性,但十分的脆弱,稍微不注意,就会破坏尸体原本的特征。在这样的头皮上剃发,堪比在豆腐上切肉丝。
不仅考验刀工,也考验人的耐心和毅力。
而在叶青眼底,专注验尸的林北樾十分迷人,剃刀和解剖刀,就是他雕刻描绘的画笔。
不久后,头发全部被剃下来,林北樾用放大镜仔细查看了片刻,才放进证物袋里,交给何珺,说:“检查微物,看看是否混入了其他人的毛发。”
何珺将要把头发一根一根地分开来,装入物证袋中贴上标签。
剔除了毛发的头颅,能明显看见表皮上的伤口。但是已经无法判断是属于撞击伤还是挫伤。裂开的头皮,被烹煮得皮开肉绽,甚至无法根据出血情况判定是否为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在多波段光源的照射下,绽裂的皮肉中,也发现了发光的碎屑,且数量较多。
“看来这些碎屑,很有可能是凶器击打时留下的。都陷进皮肉里了。”叶青说。
林北樾蹙眉,“死者被疑似某种玻璃物质的物体以及榔头击打过。然后再被割去了头颅烹煮。”
叶青若有所思,“凶手烹煮死者头颅,可能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也可能是为了掩盖伤痕。”
林北樾轻轻点头,“有这个可能。”
头颅检查完毕后,他继续检查死者身躯。
首先在死者手臂上发现防御型伤痕。
又轻轻翻动尸体,微微一顿。
他说:“在死者颈部发现刺伤,大约位于第二节和第三节颈椎之间。”
“能判断是什么刺伤的吗?”叶青问。
林北樾摇头,“目前不能,需要解剖,查看伤痕深度和形状……”
叶青惊叹于他的专业与谨慎,同时也为死者哀叹。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人把他弄成这副模样后,再抛尸荒野?
她静静地盯着蜷缩僵硬的尸体,喃喃地说:“他到底是谁呢?”
“我会想办法确认他的身份。”他神色自若,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是啊,”何珺诚恳地点头,“检验比对NAD,比对指纹,颅相复原,比对颅骨、牙齿,身体填充物等都可以找到身份线索。”
接下来,林北樾仔细查看了死者的牙齿X光片。
叶青也看着那张黑白的,牙骨森森的照片,不明所以。
“死者补过牙,”林北樾指着口腔中的几颗牙,说:“应该用的是纳米复合树脂。”他用手摸了摸死者的下颌,让何珺与他合作,用力打开死者口腔。
“提取齿痕,检验复合树脂的成分。再对比找出生产厂家、医院,缩小范围后,在本市牙科医院和整形医院中,查找一个年纪约28-35岁的男性,大约在一、两年前做过补牙手术。”
叶青瞬间打起精神,“还是你厉害!”她笑意吟吟,“没有你还真不行。”
林北樾注视着她的眼睛,微微蹙眉。他让何珺将查找出的线索送往各个实验室,带着叶青离开。
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他说:“我送你回去。”
叶青一怔,“为什么?”
“你现在比国宝还可爱,”林北樾指着她眼下的黑青。
叶青梗了梗,“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她往外走,却被林北樾拦住,“叶青,你太累了,跟我回去。”
叶青很不习惯。好多年了,没人在乎她是否会累,也没有人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她怔住,下意识反手挣脱他。没想到林北樾借力打力,轻轻一拉,一个擒拿,反而把她拉入怀中。
撞了个满怀。
争执之中,叶青脚下不稳,向后一退,眼看就要压在墙上。
兔起鹘落间,她伸手,越过林北樾的肩膀,撑住墙,这才没撞狠。
这姿势有些奇怪,好像她“壁咚”了林北樾一样,而林北樾的手,还抱在她的腰上。
室外的光,明澈柔和,映得林北樾漆黑的双眸明湛湛的。他双臂搂得更紧了,呼吸温热而沉绵。
叶青的心突突跳了两下,一时还真有些眩晕。大概真的累了,需要休息。
“叶青,我是医生,我看得出来,你很累。”林北樾清沉的声音浮在她耳畔。
“医生?”叶青挑眉,耳朵也有些发热,说:“看死人的医生?”
“除此之外,我只看你。”林北樾说,“我本来就是学医的。”
叶青想要站直,可林北樾的手臂很有力,轻轻一扣,就让她难以挣脱。
她说:“你先放开我。”
林北樾轻声说:“是你先放开我。”
叶青放下手,讪讪的。
林北樾这才缓缓地放开她,说:“我送你回去。”
“……嗯,”叶青淡淡的,鼻音里透着不满,可又无可奈何。
林北樾这个人,外表看似温和,如玉如水,可内里还是个霸道的人。他的霸道,像刚柔并济的水,悄无声息、强劲又温柔,让人难以拒绝。
回了公寓,她躺在床上,抵不住困意,沉睡了。
醒来时,房间内舒适安静,遮光的窗帘外,绰约的光像浅溪里的星星,分不清到底几时了。
看了手机,才知道已是夜晚。
林北樾已经离开了。
叶青拿着手机起床,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
“醒了可以吃东西,在厨房里。”
进了厨房,看见电饭煲保着温,蒸屉里有一碗粥,还有牛奶。
叶青环顾这套冷冰冰的公寓,捧着暖暖的粥,一时有些恍惚。她蜷在懒人沙发里吃东西,无意间发现玄关处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以她多年的刑警经验,发现差别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错,玄关处多了两双拖鞋。
一双女士的,37码,很合脚。
还有一双男士的,43码,静静地躺在女士拖鞋旁。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却让公寓焕然不同起来,不再空荡荡,仿佛被什么填满。
叶青有些别扭,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穿上拖鞋,“哒哒”走了两步,很满意。
林北樾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过来的。
叶青心头倏地一跳,可是已经下意识地接听了。
“喂?”
“喂,”林北樾的嗓音很轻,“睡醒了?”
“嗯,”叶青趿着拖鞋,慢慢地走回沙发。
林北樾似乎听到了她走路的声音,问:“拖鞋合脚吗?”
叶青坐在沙发上,翘起腿,说:“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