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乐像是害羞了,闷闷笑两声,侧躺在身边:“你都戴上了。”
郁玲也无奈,总不能还把戒指给扒下来扔回去吧。她踢他一脚:“一点求婚的觉悟都没有。”
钟乐突然坐了起来:“何止是求婚,我连结婚的觉悟都有了。”他从屁股底下抽出一个黑色的皮夹子,掏出几张□□:“这是我来深圳后办的工资卡,里面钱不多,五万左右;这是管日常消费的卡,也没什么钱在里面,一两万吧,这个是我在成都时办的理财专用的卡,十五万,不过还没到期,这个这个,”他摇摇手中一张白金的卡片,“上次买房我妈给我的五十万,怕我又要还贷又要装修,没钱用。所有卡的密码都是卡号首尾两个数字,加我的生日,0417。”
郁玲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看他脸色,不像是开玩笑,再看散落一床的卡片钞票,不知怎么就接了话:“就这些?”
钟乐也呆了一会,很快就想到了:“对哦,现在不一样了,还得算上微信和支付宝的钱。”他伸手去拿手机。
郁玲摁住了他手:“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有多少钱,用得着和我这样交代?”
“为什么不用?我想来想去,我也只有这些东西了。哦,还有一套贷了一百二十万款的房子,房产证抵押在银行,现在弄不出来。虽然我知道你条件比我好,但是要结婚的话,总不可能一直是你花你的,我花我的吧。”
他清楚,他的条件放在深圳这样钱来钱往的地方,不算优渥。他坦然得很,他的每一分钱都是他辛勤劳动挣来的,想要如何支配,也都心安理得。虽然他妈妈给了他五十万,但毕业后他每年都会给妈妈汇钱,少时三五万,多时七八万。爸妈是舍不得花的,这钱便都存起来,说是以后留给他结婚买房用的。
他不奢求他有一天能大富大贵、扬眉吐气,也不畏惧自己条件比郁玲要差。
他与苏慧相恋五年,他自觉不是个始乱终弃的坏男人,可为何还是以那般闹剧收场?痛定思痛之余便想到,除去心意,一个男人结婚最大的诚意是什么,不是好高骛远摊大饼,不是累及父母儿女三代非要弄套房子出来,而是开诚布公的谈到自身的条件和能力,不有所保留也不高谈阔论。
恋爱时或许不用考虑那么多的现实和压力,可面对结婚,最怕的是两个人的希冀从来都不在同一轨道。若是没有这等共识,仓促结婚进而设想未来,终究也是免不了脱轨失速。而关于共识,他觉得他和郁玲之间,那都是从青少年时期就培养起来的,火车加速一点也没有任何问题。
郁玲没想他这么实诚。这些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她也没甚吸引力。求婚求得毫无浪漫,还这么快就谈到结婚后过日子这件事。她咬咬嘴唇,略一思忖,起身去拿她自个的包:“那我也把我的情况交代下。”
钟乐睁大了眼,他扯住了她:“你干嘛?”
“你说的要开诚布公啊,你都把你家底都抖出来了,我不配合一下怎么行?”
钟乐忍住笑,把这几张卡片叠起收好,往她手里放:“配合一下的意思是——收卡。”
郁玲疑问:“那你都不用花钱的?”
“我微信和支付宝里还有点钱。”他想了想,又从郁玲手里把日常消费的卡片取出来,“万一要取点钱用呢,我拿这张,可以吧。”
郁玲晃了晃手上的卡片:“那这些钱,还有你每个月进账的工资,你想要我怎么用?”
“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呗。”
郁玲醒醒鼻子,终于知道苏慧何以会那般的大手大脚。月进三千的人,不说别的,就管着男友的工资卡,每月入账两三万,何愁没钱花。钟乐还有钱出碧月花园的四成首付,还是苏慧够仁慈了,知道帮他存点钱。
“那五十万,你瞧着,要是没有急用的话,就给投资了吧。买理财买基金这些我一点也不在行。”
自打领到第一个月薪水起,郁玲就再也不对别人的钱财有妄想。当年买房时差那么点钱,她也没想过要父母支持,只想着能不能借她点。姜美凤并未第一时间回应她,她便断了念想,立即和世方签了五年约,从公司里借了钱。这钱本来可以在五年内等额偿还,她也不肯。公司的钱不还完,她就没法说走就走,那就像是张卖身契,她得赎回来。只要手头上稍有结余,她就会把钱打去财务部指定的公司账户里。她总是去追问她还欠多少钱。那段时间财务部的人都认识她,戏谑她是全公司最热衷还钱的员工。
正因为吃过钱财的苦,她绝不会变成那种轻易就剥夺他人钱财的人,哪怕这个人是钟乐。两人还没结婚,他挣来的钱理所应当由他来支配,就算她快要失业了,她也不用他来养。
还有他说每年都给他妈钱,他妈呢舍不得用都存起来,他也没具体的数,过几年倒好了,他妈还一大笔钱回来,让他乐开了花。她要是收下这些卡,大概也会舍不得用,省吃俭用惯了,学不来苏慧的铺张浪费,最后呢,变成和他妈一样的存在,想想就心塞。
她把卡片都塞回他手上了:“那你也不用现在就交上来。”
钟乐怔住了,他不明白他如此大的诚意,郁玲为何要拒绝。郁玲怕他伤心,赶紧解释:“我现在不缺钱用,以后有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和你说。”
钟乐叹口气:“哦,”他低下头,片刻后抬头,眼眶里都是深情,“我只是想,不仅工作是你的依靠,我也能成为你的依靠。”
熄灯后,郁玲的心,在黑暗里缓缓地得到了慰藉。也许大家都不是当初坦然无私的模样,但爱情也并不需要按照设定的路线去走。
两人聊到凌晨三点才睡下,一大早还是得挣扎起床去上班。
郁玲怕最后一天的事情做不完,于是端着笔记本电脑,找了个僻静处没人的会议室。键盘敲了一天,到下午六点,完整的工作报告写完了,交接时翻出的那些不清不楚的疑点,另外拎出来写了一篇分析报告。两个文档都以附件上传,正文便是她的辞职信。
马上就可以发送出去了,她却在收件人那几栏停留了诸多时间。她是向黄维元请辞的,报告也是应他部分要求写的,收件人是黄维元,抄送刘安琪,这是毫无疑问的。当时黄维元再三交代过他,此事传开不雅,不需要太多的知会他人。她犹豫再三,在密送一栏敲上吴博文三字。她从业多年,甚少用这一栏的收件地址,因为工作上的事,她都是清清白白的来往,就没有不愿被人知道的。
她又气恼自己,心想不是大丈夫,也当得起女汉子,行事何须如此鬼祟。索性在密送一栏删掉吴博文三字,直接在收件人一栏加上“吴博文”。她是晨星的员工,和晨星签的合同,既然何青已不能做人事部的主,黄维元代管晨星人事的决议也未下,吴博文才是她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哪有下级辞职都不知会上司的呢?
一不做二不休,抄送一栏再加上高琛和晨星CIO王亚军,后者正是钟乐的顶头上司。与何青诸项交接问题中,亦涉及到技术线的基础硬件购买以及软件外包合同,知会相关责任人,亦无不可。
至于黄维元所提,让她投诉吴博文性骚扰一事,郁玲邮件中只字未提。正因为他们所持的证据太过薄弱,所以才想着要拉拢她,否则一锅端就好了,还会给她三天时间,好好想想她的立场和利弊吗?
可只要我敢辞职,这些证据就对付不了我。郁玲心想,只字未提就是我的立场。
还有黄维元总说她缺点大气,分不清战略上的藐视和战术上的重视。郁玲想,这大概是她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在战略上藐视 “敌人”了。
点击发送后,她心中这股郁气彻底得以舒展。
她收拾东西要离开办公室。
钟乐今晚是要通宵加班了,但还能抽出三个小时和郁玲回家吃饭。姜美凤那边早就有意见了,她提议国庆期间两家商量结婚的事,多顺着郁玲的意了,可这两个小的还是不当回事。
郁玲本想替钟乐挡了,这段期间他实在是忙,也不能怪他不热心。
钟乐却说,公司又不是他开的,拼命拼到一定程度就好了。国庆节促销是新系统上线后的小试牛刀,交易大都集中在前三天,平台系统有何问题和风险也都集中在此,他说,他守完上半场的垒,下半场要换人。
听他说完,郁玲也就笑笑。公司里能够理直气壮说要换人的人,不是后台硬,就是自身硬。这周二,她翻看了钟乐的绩效考核单。自司庆后她手上事情便多了,有关员工绩效考核年内的变动单,只要一级部门负责人签字,她都交给了绩效组的同事去做,所以到这会才发现钟乐的工作已有了不少的变动。
上半年公司搞了几次促销,还有店庆,访问浏览及交易数据都没能达到预期值,技术系统的压力很大,有多项的系统升级和重构工程,其中一项便是商品搜索系统架构的设计及优化。郁玲点开这项工作安排的表格,便看到主负责人那一栏,自8月13日起换成了钟乐,紧随其后的便是他绩效考核的大范围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