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迫松开郁玲,踉跄后退两步,大骂“妈的”,捂住一边脸,叫人过来帮他,“阿松,阿松。”叫阿松的就是老头的儿子,他和郁明扭打在一起,姜美凤过去想拖走郁明,他连姜美凤也打,打得母子俩只能抱着头。他听人换他,转身过来,郁治平冲上去,他一把就挡开,朝钟乐郁玲冲过来。钟乐去挡,两个大男人打在一起,病房里的铁床“嘎嘎”的划着地板作响。两人动作猛烈,其余小打小闹的都停了手,看他们打。两人打到地上,相互钳对方脖子,面对面了,钟乐这看清楚阿松:“你是坤边的哥哥。”
两人都停了手,那阿松问了句:“你是哪个?”
“钟乐,跟你老弟坤边是同学。”
阿松爬起来,吐了一口痰,痰里有血:“他妈的。”他又朝郁玲努了一下嘴,“她是你哪个?”
“老朋友。也是坤边的同学。”
医院保安见病房里消停了,才进来:“打什么啊?哪些人打,去保安室一趟。”
阿松骂了他一嘴:“去你他妈的保安室。”他要走,钟乐拦住他,指了指郁玲一家,“你们这么多人,打女人、打病人、打老人,你好意思不?”
“他们撞了我爷老子。”
钟乐看了郁玲一眼,“我知道。该陪就陪,该治疗就治疗,为什么要打人。”
阿松推他:“关你屁事。”
钟乐对着门口几个保安说:“我爸是呼吸科钟医生,我妈是妇产科林护士长。有人在医院里闹事,你们报警了没有?拦着他们。”
保安说还没报警,郁玲赶紧拨手机。阿松他们推人,想走,钟乐和郁家一家都拦在门口,保安也在,门外的看客也都挤在了一起,门里门外互相推挤。他们出不去,开始骂,不仅骂郁玲一家,骂钟乐,骂医院,也骂这些看客,门外的人也生气了,对骂,反正不准你们出去,等派出所来。
中国哪里闹事最不会受惩罚,医院。十数个人打架,才来了两个民警。阿松是地头蛇,民警一过来,烟递过去,攀亲搭故问两句,你认识谁谁谁不?我也认识啊,是我表亲。妈的,郁玲看不过去,要去质询民警会不会秉公办事。钟乐拦住她,过去加入阿松和那民警的对话,同样的对话换了人名再来一遍,你认识谁谁谁不?那是我兄弟,一起长大的。反正老家圈子小,三十来岁的男人喝酒打牌,认识的人都差不多。
一民警说:“嘿,大家都是兄弟,打架伤和气了,赔偿的事,还是要靠商量来解决。这样,钟乐你看,撞人的呢,”他瞄了三米远抱胸站立怒气冲冲的郁玲一眼,绝对还是不要这女人加入话局,“撞人的郁家做个饭局,请阿松坤边,还有交警队的陈哥一起,我也做个和事的,吃个饭,商量商量这件事。阿松啊,40万也太多了点,就不要坑老朋友了。”
阿松说:“算了,看在我堂老弟面子上,少点就少点。”
那民警再看了郁玲一眼,说:“钟乐,你看撞人的这边,谁出面?”
钟乐接下话:“就我做东好了,明天晚上,金玉满堂富贵厅。”
民警走了,阿松他们也走了,姜美凤郁治平扶着郁明回病房了,看客也散了。郁玲站在走廊边等钟乐,他过来,她仍抱着胸,一副防卫的姿态:“就这样?派出所就这样处理打架斗殴的,连笔录都不要了?”
“他们就是走过场而已。”钟乐低头看郁玲,她的短发乱了,散在前额和脸颊上。他伸手将她头发捋顺在耳后,左眼尾梢至太阳穴都淤青了,他轻轻触上去,郁玲别过头去,他看见她的嘴角也有破损。再看她手腕,她的手扣在臂膀里,他翻转出来,手腕处被箍住的印还在,手背上还有几道刮痕,已结了血痂。她的手还在抖。他握着她的手:“疼吗?”
“还好。”
“去我妈那里消下毒上点药,谁知道这些畜生爪子干不干净。”
郁玲笑了一声,点头。“明天晚上我去吧,郁明头晕,我爸妈不行的。”
“不用,我去就行。都是男人,拼酒吃肉说黄段子,你不行的。”
郁玲问:“那你行?”
钟乐无所谓,耸肩:“起码我坐得住。”他带郁玲过来找他妈,妈妈见他进来:“刚才打架去了?”
“你知道了?”
“一开打,就有护士过来跟我讲了。”
“那你也没过去瞧瞧?”
儿子今日回来,钟妈妈很高兴:“打输了我就去帮帮忙闹一闹,打赢了我不去。”她招呼郁玲坐下,给她擦消毒水:“郁玲,有十来年没见过你了。”
“林姨好,麻烦你了,还有钟乐。”
“不麻烦,在医院里闹事的人我最讨厌了,钟乐打得好。”她说,“听钟乐说,你跟他现在在一家公司里。”
“是啊。”
“这小子终于有点出息了。我记得以前上学,那成绩永远都在你后头赶。”
钟乐靠在桌边,看他妈上药,说:“现在也还在她后面赶,郁玲自己一个人就在深圳买房买车了。”
“还真是厉害。”钟乐妈妈给郁玲贴了创可贴,转头对钟乐说:“你还有事没?没事回家去,菜市场买点菜做点好吃的,我跟你爸回去吃晚饭。”
两人一起走出医院,钟乐问郁玲:“你去哪儿?回家还是再去看看郁明?”
郁玲望天空,天快黑了,灰云压着,很闷,像是雨下不下来。她说:“出了一身的汗,我回去洗个澡。”
钟乐帮她叫了车,他家就在医院边上。郁玲猫了进去,他弯腰对她说:“玲子,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我再找几个在老家当公务员的同学,明天让他们一起去。赔偿的事,我帮你搞定。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想走正常的程序,得用人情压下来。”
郁玲说谢谢,她十年前就不和中学同学联系了,在老家已没有人脉关系。“你的事呢?”钟乐回来是和爸妈商量买房的。
“我的事?我的事没你这桩急。”
到第二天深夜,过了十一点,郁玲接到钟乐电话,说搞定了。郁家这边出全部治疗费用,但这都是给医院的,因此最好还要给老头买点补品,包个万把来块钱的红包,算是营养费。
姜美凤听到,说谢天谢地了,我还以为要两三万才过得去。郁玲说,还不是我们服输了,交警队判我们只要承担80%。郁治平说,郁玲,不能太冷酷了,毕竟是郁明撞了人,老头子受了罪。
郁玲点点头,问钟乐:“你现在回去了没有?我把饭局的钱给你。”她取了三千块现金放在包里,姜美凤又给了她两千:“你那个同学帮了忙的,算跑路费。”郁玲没要,退给了姜美凤:“他不会要的。”
姜美凤说她傻,现在哪有人这么热络白帮忙的,人情都是要还的。郁玲想,她要真拿出这两千块给钟乐,说谢谢你帮忙,才真算傻。虽然她和钟乐看上去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不,确实也就普通朋友的关系,但十几年来,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欠人情的这一套。
钟乐说他正在离长河四中不远的工农路上走着,深夜了,路静了,大雨落过,路也净了,他想去吃点麻辣烫。郁玲想起他曾说过,玲子,我们应该再去吃一次麻辣烫。她说,好,你等我,我就来。
两人约在曾多次去吃的麻辣烫摊前见面。这个摊在工商银行支行的侧门边上,是中学一位同学的妈妈摆的。同学的父亲重病,妈妈为了养家,每天下午五点就出来摆摊到凌晨。当年钟乐这伙人有点零花钱,都在这里热火朝天的吃掉了。
郁玲到了那里,侧门边上空空如也,地面也是干净的,麻辣烫已经好久不摆了。钟乐靠着一边的电线杆等她。她问:“你不是说还摆着吗?”
钟乐说:“也许到夏天了,吃麻辣烫的人少了。”
郁玲要把钱给他,他摇头不接:“你请我吃好吃的。”
郁玲说:“那好,去哪里?”
走了两条街,临街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家名叫“雨林”的酒吧挂了正在营业的牌子。雨林的外墙被很惊悚的石头包着,露出一扇小小的门。两人站在酒吧门外。郁玲说:“我记得这原来是家书店。高三那年,书店破产关门,三毛的书只卖一块钱一本,我抱了全集回去。”
后来呢,她就不太清楚了。钟乐说:“书店关门后,开了个眼镜店,眼镜店开两三年吧,又卖手机。前年才改成酒吧的。酒吧的老板我认识,一直在苏州那边工作,去过西藏青海,不想再回去工作,就开了这酒吧。”
郁玲问:“你还要喝酒吗?”
“喝茶,看有什么夜宵。”两人推开雨林的门进去,里头空间不大,两三桌顾客,音乐很轻柔,是个清吧。他们靠着最里的墙角坐好,清吧里有茶,也有烤串和炸薯条。
点好餐,郁玲问:“那个阿松,怎么松口的?”
钟乐说:“他还真要40万啊,狮子开大口,吼倒一个是一个。”
她想,不就是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且是从外地回来的,老家还没什么关系人脉?
“坤边也去了,说他哥这样欺负人不对。对了,坤边给你打电话了没?”